奶盡，牛烹

謝大剛

幾年前剛回家，先在我們“集體農莊”的牛欄里工作了一年多，最初的工作是每天把牛帶到澡場給它們洗澡。

836號是我們那里最老的一頭牛。它11年來辛辛苦苦地履行著作為一個母親所剩下的唯一能盡責的事情：產奶，拼命地產奶。跟那里所有的母牛一樣，它被迫服從牛欄里殘酷的游戲規則。母牛每次生了小牛犢可以跟它一起享受兩個小時的母子時光，母牛會慢慢地舔掉小牛身上的胎盤和灰土。臟乎乎的小牛一小時內就會干凈起來，兩小時之內在媽媽的鼓勵下努力站起來，然后向媽媽的乳房伸脖子去喝奶。母子倆甜蜜的交流就此寫下終生的句號。這時候牛欄的工作人員會過來，把牛犢從母親的乳房下抱開，把它牽走。再過一會兒，工作人員會過來把戀戀不舍的母牛帶到擠奶室里，它專門為兒子準備的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頓飯即將被擠奶機械偷走。奶里包含著牛犢需要的所有養分，會用來喂小牛犢，不過未必是它的兒子。

給牛洗澡是因為能使它們體溫降低，提高奶產量以及奶中蛋白質的含量。我剛來工作時，就發現每次帶3號牛群去洗澡的時候，有一頭牛總是慢悠悠地跛行在后面。這就是836號。一般情況下，帶一群牛走出去，你一定要走在最后面，因為一旦你不小心超過一頭，它就會立即轉身跑回去。可是836號走得實在太慢了，所以我每次帶3號牛群去洗澡的時候，就會超過它。836號是我所遇到的唯一沒有利用這種機會的牛，它似乎遵循我們心照不宣的合同一直往前走。當所有牛已經站在澡場等待時，我站在門前等它最后入場，然后把門關上。它因此成了與我最默契的一頭牛。

一個月過去了，有一天我去把3號牛群帶到澡場，竟發現一群牛很順利地就走過去了。去問老板怎么回事，他問我今天早上是否看到停在外面的大卡車。我懂了，那輛大卡車是來接836號的，它被送到屠宰場去了。老板說它已經太老，既走不動路，奶也產得太少。我對老板說：“可是它11年里非常勤勞地為我們付出了那么多。”老板說：“你每一天吃的牛肉，大部分都是來自像它一樣勤勞的牛。”

后來我產生了一個想法，可是別人都覺得可笑。我想建立一個小型的“牛欄養老院”。幾年過去了，我在吃過午餐的咖喱牛肉和下午喝牛奶咖啡之間找了點時間坐下，把這個故事寫出來。我不再指望我所享受的美味背后的血液，能輕易就被一個小聰明的不現實的想法給清洗干凈。眼高手低的我能做的僅是這個——把這一切寫成一篇文章。

(摘自《西寧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