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中國獎賞文化博大精深。戰(zhàn)爭年代且不說,團結穩(wěn)定的政治局面下,這法子的運用也是經常的,只要你有本事,弄得皇上高興,只要你有運氣,碰到皇上高興,那么賞金大大地有。中國“首富”鄧通,首先是靠領導頒發(fā)的獎金先富起來的,有時有理由,有時沒理由,皇帝老子就給鄧通先生頒獎,“漢文帝時,鄧通棹船為黃頭郎,帝尊幸之,賞賜通鉅萬,以十數(shù)”。一次就頒獎鉅萬,共頒發(fā)了十多次,單是這個賞金,就可讓鄧氏大富起來??;叔孫通,沒干什么正經事,就是給干部制定一些跪啊、坐啊、站啊等等繁儀爛禮,讓劉邦感到“吾乃知今日為皇帝之貴也!”劉邦高興,尊口一開,“賜金五百斤”。
懲罰與獎勵是統(tǒng)御籠人之經典要術,許多官員莫名其妙得懲罰之外,更有許多官員莫名其妙地得獎勵的。漢哀帝有龍陽之好,動不動就對董賢發(fā)獎金,除此之外,還對董氏之妹也時不時頒獎,據好事者統(tǒng)計,單是其妹,得獎金近千萬;越王勾踐滅吳自立,那天身著朝服站在殿里,群臣跪拜面前,個個山呼萬歲,他一下子高興了,就給大家頒發(fā)高興獎:“今是寡人最開心之日,凡助寡人者賞絹千匹,加官進爵,賞美人數(shù)人。”東晉桓玄坐在凳上,忽然一屁股歪下去,摔了個四腳朝天,旁邊有名為殷仲文者,連忙道:“皇上圣德深厚,地不能載。”得,就這么一句話,說到皇上心坎上了,皇上就給賞金數(shù)百,賜絹千匹。
南宋時節(jié),趙構被金國追趕得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路南逃。那年,金兀術揮軍南下,把個趙構嚇得屁滾尿流,金軍跟蹤追擊,一直打到杭州、越州(今紹興)、明州(今寧波)。趙構乘船逃到海上,金兵人海300里。就在這個海面上。趙宋差點打了爪勝仗,一些將領說,金兀術“幾乎被捉”,聽到這個勝利戰(zhàn)果,趙構特別高興,馬上給文武百官頒獎,既升官位,又給獎金,時人謂之為“幾乎賞”,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就是:差不多勝利獎!勝利自然有獎,差不多勝利也有獎。果然皇恩浩蕩。
干部楷模曾國藩,他當憤青時,是特別反感這個“幾乎賞”的。咸豐四年,他帶兵攻取武漢,向皇帝報捷,順便要賞,思想卻沒解放,沒與時俱進,受賞名單控制得很緊,總共報了300來名,這數(shù)字看來夠大,然與胡林翼相比,這份名單僅及胡氏上報名單十分之一,胡林翼報了3000多人。大家都不想給曾老板打工了,曾老板終于明白:“不妄保舉,不亂花錢”,后果是“人心不附”,那是絕對不行的;后來,曾老板不再當憤青,當政客了,他“揣摩風會,一變前志”,什么勝利賞、幾乎勝利賞,隨便找個理由就給部下頒賞,反正國家財政又不是他私家的,“……銀錢慷慨大方,絕不計較,當充裕時,則數(shù)十百萬擲如糞土”。在曾氏的御人術里,獎懲并用,受獎者比受懲者多得多吧。
受獎比受懲者多N倍,恐怕是古今常態(tài)。比如前幾年鬧得動靜很大的太湖藍藻污染,沒誰受什么懲罰,年底受獎的倒一堆。就拿環(huán)保領域來說吧,不僅有“綠色年度人物”,還有“綠色衛(wèi)士”環(huán)保先進人物、國家環(huán)境友好型企業(yè)、全國環(huán)境優(yōu)美鄉(xiāng)鎮(zhèn)、全國綠色學校、全國環(huán)保先進集體、全國環(huán)保型人居工程、生態(tài)獎、地球獎等等——從個人到集體,從城市到工程,從企業(yè)到社區(qū),已經形成了一套相當完備和發(fā)達的環(huán)保獎勵體系。
在政界工作,恐怕沒有比受獎更爽的事了。精神物質雙豐收,比拿工資更讓人高興,工資往袋里兜,爽;獎金呢,更爽,一則,往袋里兜,可使袋子鼓起來,一則呢,胸前還可戴大紅花,工資有這個昧么?政界中人現(xiàn)在幾乎都把曾國藩當學習榜樣,曾氏經國安邦之道學沒學到,不知道,但這個大頒獎,大發(fā)賞,幾乎都學到了的。
我有一位徒弟,跟我學過官樣文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在嘴里能淡出鳥來的地方賦閑,他卻到鄉(xiāng)鎮(zhèn)任方面大員去了。沒一二年,坐有車,食有魚,住有華堂,街頭專賣店里的東西直往家里搬。我見之,就警之,別太“那個”啊。這徒弟拍胸脯說:放心,我不是貪官,我的都是正常收入。正常哪有這么多收入?這徒弟告我,工資那塊不說;吃啊,行啊,這兩塊幾乎不花錢;獎金是大進項啊。他給我細細數(shù):鄉(xiāng)鎮(zhèn)與上面每個部門都對接的,每個部門年底都給獎,計劃生育,招商引資,人事勞動,政法治安,工業(yè)農業(yè)。這么說吧,有多少部門,就有多少獎勵;自己鎮(zhèn)里呢,也同樣設獎啊,哪個獎,都少不了我一把手,此外,還有政府的各種中心工作,都簽定目標管理,開始簽這些“軍令狀”,把我嚇住了,后來,我特別喜歡簽,只要讓我簽的,無一例外都是有獎的,有區(qū)別的,只是一二三等獎,獎金有差別。
我很納悶:你不能所有的工作都進入先進行列啊?這徒弟告訴我:先進有獎,不先進也都有獎的,有的叫做進步獎,有的叫做工作獎,名號不一樣,獎金也還是有的(哦,我知道了,勝利有獎,幾乎勝利也有獎,“幾乎賞”啊)。我徒弟說,這獎那獎,七七八八加起來,一年也有個兩三萬的。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說的是清政府貪官之貪,要冒割頭的風險去貪才有這么多。擱現(xiàn)在,多設獎啊,什么都有了嘛。落后地區(qū)的鄉(xiāng)鎮(zhèn)長一年可得獎金三兩萬;縣太爺呢,翻兩三倍,怕是小菜一碟;知府大人呢,我官做得小,高官收入如何構成,我是睜眼瞎,但與縣官不在一個檔次,則是可以肯定的。正常收入這么多,卻還有許多人要貪,人心不足蛇吞象,奈何!奈何!
(摘自《合肥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