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而以東北電影制片廠(“東影”)為主要標志的國營電影制片機構,早在4年前便開始真正從國家構建的層面上進行電影運作,奠定了新中國國家電影的基礎。
新中國成立前后,在列寧的“在所有的藝術中,電影對我們是最重要的”觀念的深刻影響下,中國共產黨從來沒有忽視電影事業的重要性;而從“東影”成立伊始,我黨便通過各種相關的機構設置與政令發布,一步一步地規劃著新中國電影的基本格局,在主要以電影傳播黨的各種政令、豐富大眾精神文化生活的過程中,通過設立國家電影管理機構、籌建國營電影制片廠、拍攝新的以工農兵生活為題材并為廣大工農兵服務的電影等等,完成了黨和國家對電影的主導。國家電影的萌芽,與“東影”的建立及發展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一、匯聚:以我為主、兼收并蓄
“東影”成立之初,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通過電影物資與電影人才的匯聚,以我為主、兼收并蓄,邁開了新中國電影的堅實步伐。

早在20世紀20年代之初,中國共產黨便在蘇俄與共產國際的幫助和催發下,構建了一個不同于國民黨的、更加純凈與嚴格的組織系統。可以說,從一開始,中國共產黨就是一個有著嚴密的組織原則和紀律的政黨,并為實現其政治理念進行了最大限度的社會動員和輿論宣傳。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便把出版雜志、日報、周報等內容寫入決議之中;第二次代表大會還專門討論了黨報宣傳問題。進入20世紀30年代,當中國共產黨從電影的基本屬性以及國產電影的發展現狀,尤其是從蘇聯電影與列寧的電影觀念中認識到電影之于大眾教育和政黨宣傳的重要性之后,便開始有意識、有步驟地將電影事業納入議事日程;并主要從政黨意識形態的角度出發,在把電影當作民族獨立、民主自由與民生幸福的宣傳機器的同時,更把電影當成了政治斗爭的武器。從左翼電影運動的開端,到抗戰電影的理論與實踐,再從延安電影團的艱苦創業,到解放區人民電影所開辟的嶄新局面,中國共產黨一以貫之地重視電影的宣傳功能與傳播效應,力圖把電影當作不可或缺并愈益關鍵的戰斗武器,直接宣揚黨的思想、方針和政策。
事實上,1945年9月底,隸屬八路軍陜、甘、寧、晉、綏五省聯防軍政治部宣傳部領導的延安電影團,便制訂了《接收東北敵偽電影事業,建立我黨電影宣傳機構》(草案)[1] ,決定結束電影團在延安的活動,全部派往東北參加解放區的文化建設,進而接收東北敵偽電影企業,建立我黨的電影宣傳機構。在闡述“今后的工作方針與計劃”時,草案指出:
根據黨中央對時局發展前途的估計與毛主席的民主和平、團結建國方針,今后的斗爭形勢必然由武裝的軍事斗爭轉變為和平的政治斗爭。而在和平的政治斗爭中,最有權威的武器,最能吸引廣大群眾,而使廣大群眾易于接受和歡迎的,并最能達到宣傳鼓動任務的就是電影。因此,在可能的情況下,迅速建立黨的電影工作,實為目前一切重要工作之一。
毛主席的文藝方針也即是電影工作的方針,它是服務于人民的,是以民族獨立、民主自由、民生幸福的新民主主義的新中國而奮斗為目標的。
我們的電影是服從于當前政治任務的,它是黨的一切政策的傳播者者組織者。
可以看出,《草案》已經認識到,在新中國建立后的“和平的政治斗爭”中,作為一種“最能達到宣傳鼓動任務”的媒介,電影因其無與倫比的大眾性和權威性,具有優越于其他各種報刊書籍與文藝形式的顯著特點。更為重要的是,草案還第一次在新中國的電影方針與毛澤東的文藝路線之間劃上了等號,而且明確地將電影定位于黨的政策的“傳播者”和“組織者”,從電影服從于當前政治任務的高度規定了電影與政治的特殊關系。
根據草案精神及其提出的意見和建議,在接收日偽電影機構“滿洲映畫協會株式會社”(簡稱“滿映”)的基礎上,1946年10月1日,“人民電影的第一個具有較完備設備的電影制片基地” —— “東影”在興山(今黑龍江省鶴崗市)成立。[2]“東影”由袁牧之擔任廠長,吳印咸、張辛實擔任副廠長,田方擔任秘書長。其中,袁牧之、吳印咸早在20世紀30年代即靠攏左翼文藝運動,隨后加入共產黨直接領導下的電通影片公司,并參與組建八路軍總政治部領導下的延安電影團;陳波兒、田方也在抗戰全面爆發后去到延安學習并參與根據地的文藝活動;張辛實則在抗戰勝利后發起東北作家聯盟,并在中共地下黨的領導下積極爭取“滿映”同仁,為保護“滿映”廠房和機器設備作出了重大貢獻,還曾出任東北電影公司(“東影”前身)總經理。借助“滿映”已有的電影器材,并通過中共中央與中共東北局向蘇聯定貨,以及撥出一定的經費作為成本,“東影”維持著本廠的經濟周轉并力圖建立新的生產關系,向有計劃生產過渡。
中國共產黨完全掌握了“東影”的發展方向。1948年9月,調整后的“東影”機構,廠長室下設三處一室十八科,所有正、副處長及秘書室主任除張辛實為東北新干部而非黨員外,其他均為關內來的黨員;十八個科的正、副科長共24人,只有非黨員5人;另外,在主要的創作人員編制中,新聞紀錄片編輯5人、紀錄片采訪2人、藝術片編劇3人、藝術片導演8人,均為老黨員;而在“東影”所有的干部職工中,據1949年底的統計,中共黨員已有204人,占總數17.3%;青年團員已有264人,占總數22.3%;兩者相加,接近全廠1193人中的40%。該百分比表明:共產黨與共青團的力量,已經在“東影”擁有了相當深厚的基礎。從1948年9月開始,在中共中央東北局的領導下,“東影”廠內建立了由陳波兒擔任書記的中國共產黨總支委員會,并力圖通過“掌握總方向及路線指導實權”,使“東影”成為“我黨強固的電影宣傳據點”。
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東影”的發展,采取了為我所用的物資與人才戰略。除了原“滿映”里的中、日電影人之外,還不斷地充實了大量人才。總的來看,“東影”人才匯聚文藝的各行各業,來自祖國的四面八方。參見表1:[3]
一時間,“東影”人才濟濟、精神高漲。在“東影”初期的許多作品中,都凝聚著各個方面的電影工作者所付出的艱苦努力與藝術才華。其中,日本人持永只仁(中國名方明)便擔任了“東影”第一部木偶片《皇帝夢》的動畫設計與第一部動畫片《甕中捉鱉》的導演兼動畫設計。至于“東影”第一部長故事片亦即新中國第一部長故事片《橋》,編劇于敏、導演王濱、作曲何士德、主演之一呂班都是來自解放區的藝術干部,主演之一王家乙來自東北文藝工作團,而攝影包杰、美術劉學堯、錄音呂憲昌、主演之一于洋等都是來自原“滿映”的中國人,剪輯之一安芙梅(岸富美子)則是來自原“滿映”的日本人。通過以我為主、兼收并蓄的物資和人才戰略,“東影”翻開了新中國電影的第一頁。
二、嘗試:建立新的生產與消費關系
為了進行電影拍攝,建立新的生產與消費關系,“東影”進行了卓有成效的嘗試。“東影人”在公開黨建工作、開展“三化立功運動”以及健全組織結構等方面,推動了人民電影事業的起步和發展,不僅使“東影”成為中國共產黨“強固的電影宣傳據點”,而且標志著中國國家電影的萌芽。
從護廠斗爭到北遷興山,由于政治形勢的特殊和人員結構的復雜,中國共產黨的組織活動一直處于秘密狀態,黨員身份也一直沒有公開。1948年9月,在中共中央東北局的領導下,“東影”建立了中國共產黨總支委員會,由陳波兒擔任黨總支書記,并在廠內開展了一場“公開黨和公開建黨”的運動。黨組織公開以后,各支部發展黨員時都更加“大膽主動”,并舉行群眾公議活動,公開評議入黨積極分子。許多非黨員職工踴躍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1949年1月,僅制作處一個支部就提出12名入黨積極分子進行公議。[4]黨組織的公開,推動了黨建工作的積極開展,“基本上打破了黨與非黨同志之間的隔膜,根本上改變了非黨同志對黨不夠全面和不夠實際的認識”。[5]
1948年6月,中共中央宣傳部向全黨重新印發了列寧《論“左派幼稚病”》的第二章宣言,以此來推動全黨思想認識上的轉變,迎接即將到來的解放全中國、建設新中國的新的歷史任務。為了響應這一號召,“東影”在廠長袁牧之的領導下,開展了“三化立功運動”。
“三化”是指“正規化”、“科學化”和“統一化”,其目的是為了促進電影廠各項規章制度的基本建設,規范電影生產和工作的方式方法。在開展“三化”運動之初,時任廠長的袁牧之就曾提出,“東影”依靠最初的搬家安家獲得了生產工具,從工作中培養了初步的人力,但這只是生產力的一個方面,新的生產關系的建立應該作為目前階段的課題。可以看出,進一步建立“新的生產關系”,企圖“向有計劃生產嘗試的過渡”才是“三化”運動初衷。“三化”具體實施的辦法是:發動全體職工進行廣泛的群眾性探討,明確各項工作的職責和分工,通過實踐進一步改進工作方法,逐步制訂成文的規章制度。
“三化”之外,“東影”還開展了“立功運動”。要求全廠職工以“三化”精神訂立個人的立功計劃,在各自的崗位上創造出優異的成績;并要求黨員要起到模范帶頭作用,調動群眾的積極性,推動和保證“立功運動”的順利開展。[6]在“立功運動”的號召下,全廠各部門都制訂了保證生產的公約,以這種公約的形式作為新的生產制約。《一九四九年新聞攝影師的任務和公約》就是當時訂立的,該《公約》詳細地規定了新聞攝影師的任務和應遵循的守則,其中甚至還包括新聞攝影師拍攝素材時對片比嚴格控制的要求。
1949年2月21日“東影”召開了全廠“一九四八年慶功總結大會”,表彰了一批立功模范人員。大會上,時任副廠長的吳印咸提出了“推展立功運動,人人爭去做模范”的號召,他在總結立功運動中的成績時指出:“‘過去是為自己打算,現在是為人民服務是代表大多數同志的思想認識的,這就是這次立功運動中,思想認識上的一個成績。”[7]由此可見,“三化立功運動”的開展,也確保了”東影”的人民電影創作“為人民服務”的指導方針,配合了廠內黨建工作和政治學習的要求。

總之,“三化立功運動”在“東影”的廣泛開展,促進和保證了人民電影生產的順利進行。“七片生產”口號下的片種多樣化探索、“自力更生”的電影工業技術的起步,以及作為生產重點的新聞紀錄片都是在“三化立功運動”號召下的重要成就,為新中國人民電影事業的發展做出了有益的嘗試和勇敢的探索。
為了保證“三化立功運動”下人民電影生產的順利進行,“東影”的組織結構也進行了必要的調整和變動。組織機構的建立及其日益完善,是一個電影制片廠能夠正常運作的前提。1948年3月,“東影”開始實行集體決策制度。由袁牧之、吳印咸、田方、陳波兒、何世德、許珂、王濱、錢筱璋、伊林等九人組成了廠管理委員會,之后又增加了鐘敬之、沙蒙二人作為廠的決策機構。9月至12月,“東影”在廠管理委員會的集體決策和廠長的領導下,根據發展的需要,調整了分工并增設了新的部門,進一步優化了組織機構。參見表2:
在中國共產黨的直接領導下,隨著電影廠組織結構的日益完善和“三化立功運動”的順利開展,東影”的人民電影創作和生產迎來了第一次高峰。
三、創造:新中國電影的多個“第一”
電影人才的匯聚和培養,以及“三化立功運動”在廠內的深入開展,使“東影”開始有能力走向“有計劃生產”。“七片生產”正是在這一時期提出的口號。所謂“七片”,即藝術片(故事片)、新聞紀錄片、科學教育片、美術片(包括木偶片和動畫片)、翻版片(后改稱翻譯片)、幻燈片和照片。其中,以“藝術片及新聞紀錄片”為重點。[8] 在“七片生產”的號召下,“東影”各部門積極合作,努力進行生產片種的多樣化嘗試,創造了人民電影事業的多個“第一部”。
藝術片(故事片)
“東影”成立初期,電影創作人才十分短缺。當時,從解放區抽調過來的文藝干部中,可以從事導演工作的只有3位,經驗最多的不過是“拍過一部電影”或“搞過電影裝置”或“在電影部門工作過”。因此,當時的工作只能以較易從事的新聞紀錄片為主,藝術片僅為“醞釀準備”和“試辦”。在此期間,根據當時的實際條件,“東影”提出了即將拍攝故事片的幾條“方針和任務”:[9]
1、“寫工農兵”和“寫給工農兵看”為主,在寫工農兵中間又當把重點放在寫兵的問題上。
2、這樣的電影還是“從無到有”,因而要“從小做起”,先試寫小型劇本,拍小型的片子。
3、要樹立新的風格,反對脫離內容的技巧賣弄,提倡樸素,提倡從紀錄片基礎上來發展我們的故事片。
4、對于編導干部之培養要“大膽放手”。在藝術干部中只要他有一定的政治藝術水平,就鼓勵他著手試拍小片或先搞紀錄片或當一兩次演員,從中去熟悉整個制作過程,和摸索電影表現技巧,往后就試行單獨導演。
這一“方針和任務”,不僅體現出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基本精神,而且成為此后“東影”故事片探索的指導方向。
1948年2月,“東影”拍攝完成了第一部短故事片《留下他打老蔣吧》(收錄于《民主東北》第五輯)。劇本根據報載同名新聞報導改編,以表現軍民團結為主題。正如片中主題曲的唱詞:“軍愛民、民愛軍,軍民本是一家人,堅決消滅反動派,活捉蔣介石在南京”,整部影片主題鮮明,恰如其分地表現出解放戰爭時期解放軍與人民群眾的血肉關系。盡管在拍攝條件和器材設備等方面都存在著一些困難,但該片的創作人員還是為觀眾呈現出一部鏡頭語言運用到位、畫面剪輯較為流暢的作品。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還穿插了一些難度較大的運動鏡頭和疊畫等特技攝影,在人才短缺、經驗匱乏的情況下,確實是一種頗為難得的藝術探索。《留下他打老蔣吧》是人民電影事業中藝術片實踐的第一次嘗試,為長藝術片的創作積累了十分寶貴的經驗和教訓。
在此前后,“東影”還創作了一些藝術片劇本,但都因為各種原因而未能投入實際的攝制。例如:為了體驗生活,1947年1月,“東影”組織40余人的大隊下鄉參加土地改革工作,集體創作了藝術片劇本《一個武裝的農民》,后經過一年零三個月的反復修改,更名為《人民功臣》,最終由于“未獲得地方上的同意”而夭折。此后,“東影”又分別派人到前方戰場和解放區工廠尋找創作素材,并先后寫出《孤膽英雄》、《從今而后》等劇本,但也全都被否定。還有一些藝術片,雖已拍攝完成,卻因不能配合當時解放區已提出的“大生產運動”而不能公映,如以防止地主翻把為題材的《老母豬半天還鄉記》。
針對“東影”藝術片創作所遭遇的特殊情況,1948年11月16日,中共中央宣傳部發布了《中共中央宣傳部關于電影工作給東北局宣傳部的指示》,對人民電影的創作實踐作出“全面的原則性”指示,指示前兩項明確地規定了“電影劇本審查方針”和“電影劇本故事的范圍”。[10]為了更好地貫徹這一指示精神,1948年12月9日,“東影”專門印發內部文件《中央對電影劇本審查方針及劇本故事范圍的指示》,要求全廠干部職工特別是藝術片創作人員深入學習。[11]
中共中央宣傳部關于“電影劇本審查方針”和“電影劇本故事的范圍”的指示,把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提出的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具體化,明確了選擇電影劇本的政治標準和藝術標準,指出了電影題材的主導方面與多樣性的結合。正是遵循著這一指示精神,從1948年8月到1949年6月,“東影”先后創作了《橋》、《回到自己隊伍來》、《光芒萬丈》、《中華兒女》、《無形的戰線》、《蒙古春光》和《趙一曼》等8個藝術片劇本,并于1948年底開始陸續投入拍攝。
新聞紀錄片
“東影”的新聞紀錄影片攝制,始自東北電影公司時期。從1945年9月到1946年5月,東北電影公司先后攝制了《市民紀念抗戰勝利游行大會》、《八路軍進長春》、《中、蘇、朝三國舉行足球、籃球和手球對抗賽》、《蘇聯十月革命節》、《宋美齡夫人訪問長春》、《李兆麟將軍被害》、《追悼魯迅講演會》等一批展現抗日戰爭勝利后東北地區人民群眾精神面貌的新聞紀錄片。抗戰勝利后的東北風光第一次出現在銀幕上,這同以前戰爭中的悲慘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些新聞紀錄影片的攝制,為此后“東影”的電影生產積累了寶貴的實踐經驗。這些新聞紀錄片中的有些影像素材,還被直接編入到后來“東影”最重要的新聞紀錄電影出品《民主東北》之中。
《民主東北》各輯素材的攝影工作是由“東影”新聞攝影隊完成的。新聞攝影隊的建設始于北遷興山的初期,在全廠干部職工自力更生地修建廠房、裝置機器設備的同時,“東影”派出了“在毛主席文藝方向下努力有年”且具備攝制經驗的“老干部”吳本立、徐肖冰為攝影師的兩支攝影隊,分赴前方部隊和后方農村拍攝新聞素材。此后,隨著廠內機構制度的完善和“新干部”革命人生觀的樹立,“東影”擴編了以馬守清、王德成、包杰為攝影師的三支攝影隊。正是以上這五支攝影隊深入部隊、農村、甚至內蒙拍攝的影像素材,使得東北電影制片廠編輯出品了新聞紀錄片《民主東北》第1、2合輯。為了配合東北解放戰爭中人民解放軍由局部反攻轉為全面反攻的需要,“東影”新聞攝影隊也不斷壯大,從1946年底到1947年8月,先后提升攝影助手唱鶴齡、劉德源、李光、張永、王靜安、高振宗、翟超、陶學謙和楊蔭萱為攝影師,這時全廠共有十四支新聞攝影隊,其中九支在前方隨軍拍攝。戰爭中的摸爬滾打使得越來越多的攝影助手具備了獨立工作的能力,石益民、葛雷、吳夢濱、韓秉信、張紹柯、郝玉生、張沼濱、陳一帆、魯明、韓克超、郝鳳格、田力、王永振、李秉忠、徐彬、夜淮、牟森、任杰陸續成為了新聞攝影師隊伍中的一員,截止1949年3月,“東影”共有三十支新聞攝影隊。

“東影”在新聞紀錄片方面的偉大成就,不能離開這些英勇的新聞攝影隊。正是他們在槍林彈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肩扛攝影機,與戰士們一同出生入死,冒著生命的危險換來了《民主東北》中那一幕幕與戰爭零距離的精彩畫面,年輕的攝影師張紹柯、王靜安、楊蔭萱三位同志更為此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烈士們用鮮血鑄就了人民電影事業的輝煌,用生命為偉大的時代譜寫下光輝的篇章。
“行軍中艱苦耐勞,火線上無限英勇”的新聞攝影隊,以他們“任勞任怨英勇獻身的精神”,為人民電影事業做出了重要的貢獻。[12]《民主東北》很好地發揮了新聞紀錄電影的“形象化的政論”的戰斗作用,為人民電影寫下了極其光輝的一頁。
科學教育片
1948年夏,“東影”攝制完成了第一部科學教育片《預防鼠疫》(收錄于《民主東北》第11輯),由袁乃晨編導,馬守清攝影,開始了人民電影中科學教育片創作的歷史。“東影”希望通過科學教育影片的方式,向東北解放區廣大人民群眾宣傳預防鼠疫的方式方法。影片中,介紹了鼠疫病菌的危害性,并詳細示范講解了七種通俗易行的防治方法,如煮沸消毒、藥物消毒、火燒滅蚤等,普及了預防鼠疫的知識。
美術片(包括木偶片和動畫片)
“東影”攝制的第一部木偶片是“傀儡劇”《皇帝夢》(收錄于《民主東北》第4輯)。該片完成于1947年11月。由陳波兒根據華君武的漫畫改編并導演,池勇(持永只仁)攝制,片長2390英尺。《皇帝夢》采用木偶形象結合京劇表演的方式,揭露了蔣介石和美帝國主義勾結,簽訂賣國的“中美商約”,以換取美帝國主義的“援助”,以金元、飛機、坦克等等來發動內戰、加緊反共獨裁,完成“做皇帝的美夢”的丑惡嘴臉。片中木偶人物對白,均使用京劇的“念白”形式。畫外音解說貫穿始終。
《皇帝夢》構思巧妙,具有很強的諷刺意味,而且繼承和發揚了解放區宣傳鼓動藝術的優良傳統,并跟當時的政治斗爭緊密地結合起來。影片的場面調度和情節設置也都有其獨特之處。雖然采用了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京劇場面,卻又跨越了舞臺調度的空間限制,通過攝影機位多角度的變換為觀眾呈現出多重的表演空間。在情節設置方面,影片開頭和結尾都有一段蔣介石在后臺對鏡幻想的情節,但兩次的鏡中幻像卻大相徑庭:開頭時,鏡中的蔣介石加冕稱帝、洋洋自得,而結尾處,鏡中的蔣介石卻變成了一具骷髏、岌岌可危,兩處的對比不言自明,生動地表現了蔣介石“皇帝夢”的徹底破滅。此外,影片中還有兩處利用諧音的方式來表現蔣介石的虛偽嘴臉:一處是“國民大會”在片中被稱為“刮民大會”,形象地揭示了蔣介石對人民大眾的搜刮和壓迫;另一處是孫中山先生所提出的“三民主義”,被蔣介石篡改為“殺民主義”,這些都體現出了創作者們嬉笑怒罵的戰斗智慧。
木偶片《皇帝夢》的試制成功,極大地增強了“東影”美術片創作者們的信心。1948年12月,“東影”第一部動畫片《甕中捉鱉》攝制完成(收錄于《民主東北》第9輯)。該片由朱丹編劇,方明(持永只仁)導演兼動畫設計。主要描寫蔣介石在美帝國主義的支持下成立“反動陣營”發動內戰,但面對人民解放軍強大的威懾力,蔣介石倉皇逃竄,美帝國主義派飛機增援的戰爭物資也無濟于事,最終只能像“甕中之鱉”一樣束手就擒。不難看出,《甕中捉鱉》的主題和《皇帝夢》非常相似,但在表現人民解放軍高大和威猛形象方面則更為直白。這應該與人民解放戰爭全面勝利的局勢存在直接的關聯。
《甕中捉鱉》動畫形象夸張,劇情幽默,想象力十分豐富,并配以節奏明快的音樂,與美國迪斯尼創作的“米老鼠”等系列動畫喜劇有異曲同工之妙。放映時,影片受到了觀眾們的熱烈歡迎,尤其當觀眾看到人民解放軍活捉蔣介石、勒長他的脖子時都笑得前仰后合、鼓掌不息。跟由萬籟鳴、萬古蟾兄弟創作的中國第一部動畫片《鐵扇公主》相比,《甕中捉鱉》雖然在片長和背景繪制的復雜性上有所不及,但片中動畫形象的繪制更加細膩,動作的連貫性也更強,具有相當的藝術水平。此外,片中還有一些細節的處理特別值得回味:“蔣管區”的背景畫面人煙稀少、死氣沉沉,深刻地揭示了在蔣介石的壓迫下民不聊生的現實;而“解放區”則是鳥語花香,一片生機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甚至連蔣介石的隨從士兵也陶醉其中、樂不思蜀,這兩處背景畫面的對比成為該片畫龍點睛之筆。
翻版片(后改稱翻譯片)
早在東北電影公司成立之后,“東影”便同蘇聯紅軍文化處商定,成立了蘇聯影片輸出輸入公司。在此期間,東北電影公司就已經開始蘇聯電影的翻譯工作。公司專門成立了翻譯部門,將蘇聯的原版片以字幕的方式翻譯成中、朝、日三種文字的電影。此時翻譯的蘇聯影片有《伊凡雷帝》、《戰斗到黃昏》、《庫魯干》、《列寧格勒的少女》、《養豬姑娘和牧童》等故事片以及《蜜蜂的生活》、《突破柏林》、《解放法蘭西》等紀錄片。二戰之后,日本上映的帶有日語字幕的蘇聯電影,都是來自“東影”的出品。
東北電影公司北遷興山,由于條件所限,翻譯蘇聯影片的工作一度中斷。為了滿足解放區人民群眾觀看蘇聯電影的需求,“東影”在“七片生產”口號中明確提出了生產翻版片的計劃。為此,1948年7月,“東影”委派袁乃晨找到蘇聯影片輸出公司北滿分公司總經理聶司庫伯,表達了希望與其公司合作生產翻版片的愿望。經過協商,聶司庫伯同意將蘇聯影片《阿列克山德爾·馬特洛索夫》(后譯為《普通一兵》)的華語對白版交由“東影”“義務”試制,其所有的“職演員薪金及洗印藥料水電費等均不計算”,由蘇聯影片輸出公司北滿分公司提供制作翻版片所需的聲底片和負片。如果試制成功,蘇聯影片輸出公司所有蘇聯影片的華語對白版,就全部由“東影”翻版。雙方就此簽訂了合同。[13]
《普通一兵》中方主要創作人員包括導演袁乃晨、翻譯孟廣鈞和劉遲。他們首先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人物對白“對口型”。因為蘇方提供的由名家徐立群翻譯的華語《普通一兵》腳本只是文學本,不能滿足“對口型”的需要,所以,從事翻譯工作的孟廣鈞又按照影片的鏡頭畫面重新翻譯出分鏡頭腳本。而為了使翻版片中人物的口型、感情和語氣都能和原版片完全一致,負責此次翻版工作的袁乃晨和孟廣鈞開始了艱苦的摸索。在配音演員的選擇和排練方面,主創人員的把關也十分嚴格。配音演員的選擇標準是盡可能使人物的音色、音質和聲音特征與原聲相吻合。比如,男主角馬特洛索夫的聲音剛毅渾厚,選擇張玉昆配音;女主角扎木闊娃的聲音清脆甜潤,由吳靜配音;老醫生的聲音和藹慈祥,由李雪紅配音;老兵邱馬闊夫的聲音略帶沙啞又有鄉土味兒,就由李白水配音。由于此時的“東影”還沒有專門的配音演員,因此所有的配音演員都是借調那些到“東影”拍攝長故事片《回到自己隊伍來》的東北軍大文工團演員,排練工作也是在拍電影的空余時間進行的。
在錄音工作方面,創作者們也頗有一些創新,打破了原有的“麥克風距離發音體最近不能超過一尺五寸”的死板規定,總結出了“麥克風距發音體遠,就要用力發音,所反映出來的聲音擴大了高音部,不易掌握情感,移近了,擴大低音部,感情就容易掌握,且音質好”的經驗,根據發音體的音質,自由掌握麥克風與發音體的距離,得到了良好的效果。[14] 總之,在翻版片《普通一兵》的制作過程中,從劇本翻譯到人物口型、感情、語氣、聲音特征,以及影片整體的音響效果、畫面氣氛,都盡可能達到與原版片吻合一致。
1949年5月16日,“東影”第一部翻版片《普通一兵》(又名《一個普通的戰士》)制作完成,全廠職工看過完成片之后一致表示滿意,蘇聯影片輸出公司北滿分公司也非常滿意,之后按照約定,所有蘇聯影片的華語對白版全部由“東影”制作。1949年3月,在袁乃晨、孟廣鈞之外,調來演員張敏(凌元)和劇務黎東群,成立了一個4人翻版組。1949年7月,“東影”遷回長春后,專門成立了翻譯片科,為新中國翻譯片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幻燈片和照片
幻燈片和照片是電影的副產品,為解放戰爭宣傳工作上所迫切需要。幻燈片比電影更易普及,因為鏡頭機身可以自制,買不到燈泡或無電處可用臭石,膠片消耗量比電影小得多。正因為如此,“東影”在積極探索各個片種的同時,專門成立了幻燈片組,編輯制作了大量的幻燈片,供給人民解放軍各部隊和解放區各地域放映。“東影”出品的幻燈片,內容十分豐富,有解放戰爭的局勢、戰斗英雄的事跡以及解放區的生產建設、解放后的人民生活、軍民間的團結互助等,極大地配合了當時的政治形勢,起到了很好的宣傳效果。
為了更好地保證完成七片生產任務,“東影”攝影科照相組還拍攝了大量的新聞照片,制作出“東影畫片”等系列的宣傳照片,并于1948年12月20日單獨設立了照相科,進一步加強了照片制作方面的力量。據“東影”1949年各月的工作報告顯示,截止“東影”遷回長春之前,各月生產照片內容和數量如下:一月份選送關內(8寸)500張,選送外機關(6寸)300張;二月份對外選用婦女兒童和生產展覽放大照片230張;三月份放大毛主席生活照片2879張;四月份放大領袖照片1234張;五月份編好毛主席蒞平檢閱照片一套共33張。[15]很好地完成了1949年初制定的任務,擴大了宣傳。
“東影”生產的影片為新中國電影占領影院陣地、獲得票房份額作出了巨大的、歷史性的貢獻。據統計,1949年的10部國產故事影片中,4部來自私營公司,另外6部《橋》、《回到自己隊伍來》、《白衣戰士》、《光芒萬丈》、《中華女兒》、《無形的戰線》全為“東影”出品;1950年的28部國產故事影片中,8部來自私營公司,另外20部均為“東影”、“北影”和“上影”三大國營制片廠出品,其中,“東影”13部,約占70%。也就是說,新中國建立之初,“東影”出品是“國家電影”的絕對主力。
隨著北平的和平解放,遵照中央指示,1949年2月14日,“東影”廠長袁牧之前往北平,籌建全國性的電影領導機構。3月26日,鐘敬之、拓新、黃粲等一行10人,也離開興山,分別前往南京、上海接收國民黨電影機構;4月4日,由錢筱璋率領,“東影”新聞紀錄片攝制機構及全部人員調往北平。“東影”成為新中國電影事業不可多得的人才資源庫。
1949年4月上旬,中共中央宣傳部直接領導、由袁牧之擔任局長的中央電影管理局在北平成立。中央電影管理局設辦公室、藝術處、制作處、研究室、財經處、發行處等6個處室,并設藝術委員會和制作委員會,擔負著領導全國電影工作的任務。
總而言之,“東影”之初,在各個方面為國家電影的萌芽奠定了基礎。1950年之后,新中國的國家電影基本上沿著“東影”開創的路徑前行,開創了中國電影的一個新時代。
注釋
[1]張建珍主編:《錢筱璋電影之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5年版,第62-66頁。
[2]程季華主編:《中國電影發展史》(第二卷),中國電影出版社1981年第2版,第383頁。
[3]主要根據長春電影制片廠編輯《長影五十年(1945-1995)》(吉林攝影出版社1996年版)提供的相關材料,并結合蘇云主編《憶東影》(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與胡昶、古泉著《滿映——國策電影面面觀》(中華書局1990年版)繪制。
[4]周從初:《制作處支部提出十二名同志進行公議》,《東影通訊》第18期,第6頁,1949年1月20日。
[5] 《藝術處支部改選》,《東影通訊》第14期,第14頁,1948年12月15日。
[6]鐘敬之:《我在東影十個月》,載蘇云主編《憶東影》,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118頁。
[7] 《我廠一九四八年慶功總結大會》,《東影通訊》第24期,第1-3頁,1949年2月24日。
[8]參見袁牧之:《關于電影事業報告一份》,載《袁牧之、田方同志的報告、信函及東北局的決定等材料》,長影檔案,1948年3號卷,第13頁。
[9]陳波兒:《故事片從無到有的編導工作》,《文藝報》1950年第2卷第1期。
[10]參見中共中央宣傳部:《中共中央宣傳部關于電影工作給東北局宣傳部的指示》,載《中央對電影的指示與決定》,長影檔案,3號全宗7號卷,第5-6頁。
[11]《中央對電影劇本審查方針及劇本故事范圍的指示》,載《袁牧之、田方同志的報告、信函及東北局的決定等材料》,長影檔案,1948年3號卷,第3-4頁。
[12]《攝影隊總結工作中進行評功記分》,《東影通訊》第14期,1948年12月15日,第3-4頁。
[13]《蘇聯影片輸入合同》(1949年),載《財務管理方面的規定、辦法及經濟調查概況報告、東影平面圖、宿舍概圖》,長影檔案,4號全宗8號卷,第73-74頁。
[14]參見《我們完成了一九四九年的任務、打下了一九五O年擴大生產的基礎——全廠行政工作總結》,載《工作概況、生產計劃及工作月報等材料》,長影檔案,4號全宗6號卷,第103頁。
[15]《一月份——五月份工作報告》(1949年),載《工作概況、生產計劃及工作月報等材料》,長影檔案,4號全宗6號卷,第1-37頁。
李道新:北京大學藝術學院
欄目策劃、責任編輯:唐宏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