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欣
新中國成立60年來,中國人的財富夢想,無論數量、規模、具體形態、實現方式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普通人的財富夢想正變得越來越專業和成熟”。
何為“中國夢”?明星形象+巨商財富+高官風度?精英或可“代言”,卻不能“代表”。龐大草根階層的種種莫名沖動,種種癡心堅持,如“地火”默默無聲,卻使無力者有力,使悲觀者前行。
2009年5月起,一個叫做“2009我的夢想”的海選活動在民間漸行漸熱。主辦方旅游衛視稱,最終會有10個中國非凡夢想家獲得每人50萬元的“圓夢基金”。
夢想做中國“非官方登月第一人”;夢想把廣告做到每一個礦泉水瓶子上;夢想住在小小房車里周游世界,車頂上種著自己愛吃的蔬菜;夢想在南極舉行婚禮,讓帝企鵝見證愛情——在2009個海量數據中,《瞭望東方周刊》隨機抽取了北京、上海、江蘇、河南、山西5地的500個凡人夢想,并特邀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零點咨詢集團董事長袁岳共同進行樣本分析,希望勾勒出2009年國人夢想的基本圖譜。
不算太絢爛,未必不高遠
選定的樣本夢想分為公益、家庭、職業、行走(旅行及探險)、時代、安居、創業、文化、藝術、追星、生活、財富、健康和體育等15類。統計發現,其中有職業夢94個、創業夢57個、財富夢47個,占總樣本數的41%。“改革開放30年,脫貧的主題貫穿著中國人夢想的始終。”袁岳說,“財富夢想同國家的經濟發展現狀緊密相關。”
此次活動的創意人、民生銀行總行零售部總經理郭世邦說,新中國成立60年來,中國人的財富夢想,無論數量、規模、具體形態、實現方式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普通人的財富夢想正變得越來越專業和成熟”。
這位負責人認為,中國社會正在急劇變化中快速成熟,社會分工和價值取向由市場自我選擇決定,老百姓關于財富夢想的變化也因此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改革開放起始階段,夢想就是“賺大錢,住好房”;后來發展為“創造一番事業”或經營“大的企業”,成為整個社會價值鏈條中更為專業的一環;再到現在演變為怎樣最有效率地利用賺到的錢去“改變和影響別人的生活”,比如做慈善事業。
這位投資理財方面的專家認為,雖然這樣的夢想看上去顯得過于理性、現實,但是“生存權和發展權是人類的最大人權”。
在2009個夢想樣本中,如果以“房子”為關鍵詞進行篩選,會發現希望“有一棟自己的房子”、“換套大房子”、“今年我要買房子結婚”、“想買房子孝敬父母”的夢想,出現頻率非常高。而在抽取的500個樣本中,涉及安居的夢想共有30個左右。
張頤武解釋道:一方面,中國人比較羞澀和低調,具體的夢想可能不絢爛,但未必不高遠。夢想在北京上海買個像樣的房子給親人改善生活條件,看似小小的物質改變,但背后隱含的是一個人可能要為此付出幾乎一生的努力。
但另一方面,張頤武認為,“中國夢”中那種志存高遠、敢于筑夢是人類非常寶貴的素質,卻也可能因為現實的壓力而面臨解構的危險,很多年輕人只是希望謀求現世安穩,而如果膽子放大些,就可能會得到比現世安穩更大更燦爛的未來。“因為太想要呵護自己,生命就會變得很平庸,不敢去嘗試生命中各種各樣的經歷,就會沒有野性的生長的力量,現在很紅的‘嫁個經濟適用男,或許就是這種社會心態的寫照。”
在500個樣本中,內容涉及環保和社會公益的夢想有45個,約占10%。在這些夢想家候選人中,還不時出現幾個已經頗有社會知名度的草根英雄。“北京爺爺”梅景田夢想將“長城愚公”事業進行到底,而“上海奶奶”沈翠英則夢想幫助都江堰農民把即將成熟的獼猴桃賣個好價錢。
張頤武認為,從公益類夢想可以看出,“跑在第一和走在最后的人在精神上是有聯系的,這里體現的其實就是一種‘許三多精神。”
“沒有個人能力的發揮,一個社會就不可能在全球化的競爭中掌握先機,所以我們必須‘不放棄;但同時這個社會需要關懷它的所有成員,期望我們成為一個‘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社群,讓所有人感受基本的保障和社群的關愛,于是,我們同樣必須‘不拋棄。”他說。
從年齡來看,在這500個大膽坦率的夢想家中,19~29歲的年輕人最多,總數為301人,占到了樣本總數的60%左右。這一數字未必說明年輕人更富于夢想,但至少說明年輕人更勇于公開自己的夢想。年輕人的夢想內容主要集中在職業、創業、財富、公益、家庭以及安居方面。從性別來看,女性參與者略多于男性。相較于男性,女性關于家庭、行走、健康的夢想較多,男性關于財富、安居的夢想較多。
夢想曾是人類最危險的東西
張頤武教授認為:“要描畫中國的夢想線路圖,必須從100年前提筆。”
100多年來,中國一直沒有間斷做夢。1903年,劉鶚的《老殘游記》以一個夢開篇。夢中,中國像一艘破舊的大船迷失了航向,即將沉沒。老殘好心借給船上的人儀器,以便能看清方向,平安登彼岸。哪知船上許多人卻認為,他們用的是外國羅盤,一定是洋鬼子差遣來的漢奸!
“這是關于中國夢的最早隱喻。中國人的夢想,就是這樣始終伴隨著危機與失落。”甲午戰爭粉碎了國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夢想,辛亥革命成就了“共和夢”,但軍閥政府的昏聵使得中國人不得不把理想社會依然當作一個白日夢。
1933年,近代中國最早和最有影響的綜合性雜志《東方雜志》發起一次全國大“征夢”,旨在征求兩個問題的答案:其一,夢想中的未來中國是怎樣?其二,個人生活中有什么夢想?主編胡愈之在征稿信中說:“在這漫長的冬夜里,我們至少還可以做一二個甜蜜的舒適的夢。夢是我們所有的神圣權利啊!”
“大同世界”在收到的答案中所占最多。這一夢想被暨南大學教授,《中華通史》、《世界通史》著者周谷城生動地概括為——“人人能有機會坐在抽水馬桶上大便”。
那次“征夢”活動共收到160多份答案。據編者統計,就地域來分,上海78人、南京17人、北平12人、杭州8人、廣州4人,其余也全部來自大城市,而且集中在滬、寧、杭,“卻不能因此證明通商口岸的人們太愛做夢,而內地人就沒有夢想。”
就性別來看,男性占138人,女性只有4人;從年齡上看,35歲以上的中年人占最多數,最年長的馬相伯先生已94歲,依然“還有著偉大的夢”。奇怪的是青年人對于公開夢想卻興趣缺缺。在144個夢想者中,知識分子至少有107人,占75%以上,其余的官吏、實業家、銀行家幾乎也都是精英基層。
這些統計結果恰好與今天的統計結果構成了有趣的對照。由于征集到的夢想中有針砭時弊的內容,胡愈之不久后即被免職,印證了社會學家陶孟和所說的:“夢想是人類最危險的東西。”
從新中國到“改革開放的新中國”
新中國的60年,是被夢想不斷激勵的60年。“但前30年,中國人的夢想缺乏個體意識,要么是跟意識形態化的政治夢想聯系起來,要么就沒有夢想。”袁岳說道。
張頤武的解釋是:“前30年,中國夢是集體的夢想——犧牲個人利益來改變中國的面貌,實現強國夢,這些個人犧牲都得到了報償:集體奮斗為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建立了工業基礎和文化象征基礎。”
電影《天下無賊》中,以黎叔為首的一伙賊看中了傻根的6萬塊辛苦錢,而王薄和王麗這對“賊鴛鴦”被傻根“天下無賊”的質樸夢想打動,決定保護傻根。張頤武說,在中國夢成型的最關鍵的20世紀70年代末至今,時時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樣的故事。
1992年初,鄧小平在“南巡講話”中提到了“傻子瓜子”:“農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100萬,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這里‘不能動的是什么?是中國人依靠個人努力和奮斗改變自己命運的夢想。”張頤武說,傻根單純樸素的“掙錢、蓋房子、娶媳婦”的夢想,就是中國人夢想最初最單純的狀態。
在這位文化學者看來,到了今天,“中國夢”已經從“傻根”變成了“許三多”。
1980年,北京大學物理系的一位教師到美國Lowacity訪學。在當地大學安排的公寓里,他驚訝地發現,那里24小時供應熱水。貧困已久的中國教師突然遭遇豐裕的物質條件,那種精神上的震撼可想而知。于是他放下教鞭拿起搟面杖,義無反顧地留在美國做起了擔擔面。
“這個去美國的教師、后來的小飯館老板,和傻根在精神上是一致的,那就是中國人在爭取脫離貧困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張頤武告訴本刊記者,80年代的中國人就好像放空了的容器,少了束縛,剩下的是依靠個人奮斗“脫貧”的勇氣和力量。
“新中國”這個詞語一直表明著政治上的更新,而近年來在生活方式、文化形態上的全新發展,使得“新中國”的概念豐富起來。
著名媒體人凌志軍這樣描述清華創業園的一個房間:“屋子裝著38家公司,每家公司只不過占有其中一個方格,由一張簡易電腦臺和一把轉椅組成,和大公司里那種員工座位沒有什么差別,只不過,在通常鑲嵌員工姓名的那些地方,貼著公司名稱,一律由普通道林紙打印而成,凌亂一片。電腦臺后面坐著的那些人,個個年輕。他們是老板,也是會計,還是自己公司唯一的員工。只要花500元,就能在這里坐一個月,而他們在這里的時間通常不會超過半年。很多人失敗了,但總有人成長起來,擴大隊伍,搬到樓上。那里有單間辦公室,沿著走廊排列。室內空間略大,可以擺下四五張桌,門外掛著一塊公司招牌。站在走廊里,可以看到兩排公司匾牌分列左右,筆直地伸到盡頭。12個月、也許18個月之后,這些公司中的大部分也會垮臺,但必定有幾家繼續成長,它們將搬到更大的寫字樓去,占據整整一層。 ”在這里,可以“看到一種生生不息的力量”。
類似的逐夢故事在今日中國永遠處于“現在進行時”。正是由于這種逐夢帶來的力量,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有4億人脫離了貧困;GDP30年間增長了67倍,國家財政收入增長了45倍。
“改革開放的新中國以‘中國夢為基礎建構起來,她為‘中國夢的實現提供了更廣闊的平臺。”張頤武把“改革開放的新中國”的崛起,稱為自冷戰結束后的全球化過程中最重大的歷史事件。
財富在增加,社會變得更開放,中國就可以支撐和包容越來越多普通人的夢想。當普通人的夢想也能被公眾關心、尊重的時候,這個社會也會因為夢想的蓬勃豐富而更有活力與魅力。草根越有夢想,中國越有希望!
(稿件來源:《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