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的蒼蠅壽命短

晏建懷

“人生識字胡涂始”，這是魯迅先生的話，后來也有“知識越多越反動”之說。這是一脈相承的。

老紅軍李耀宇口述了一本自傳——《一個中國革命親歷者的私人記錄》，其中一些與識字有關的記憶，讀采忍俊不禁。他十余歲就加入川陜紅軍，1932年前后，領導川陜紅軍的張國燾為了樹立所謂個人威信，肅反很兇。紅軍里凡出身不好的，重則殺頭，輕則清洗，一片風聲鶴唳。而檢驗出身的標準，就看識字的多寡。當時，紅軍中也還有識字班，教那些文盲戰士識字。李耀宇參加了識字班，十分用功，而教員卻悄悄對他說不要這么賣力，識字多了，當心被當成反革命抓去。誰知幾天后，教員自己就被打成了反革命，折磨得死去活來，真是一語成讖。從此，李耀宇說起識字就心驚肉跳。到延安后，他給首長當勤務員，首長想教他識字，還要送他去干校學習，他死活不干。

延安整風期間，又是大面積清查，因為李耀宇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倒有驚無險，并得到上級的極大信任，整風審干負責人鄧潔曾在大會上宣布：“從今天起，辦公廳、中組部、中宣部的同志一律不準走出楊家嶺的大門，誰有什么事情要辦，去找李耀宇同志。”當時，無論是干部戰士，整天不是討論自己，就是討論別人；不是禁閉，就是審查；不是揭發他人，就是被他人揭發。而整個楊家嶺的干部就他吃得飽，睡得香。既不考慮如何去整人，也不擔心被人整，還能出入自由，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見之明。

因讀書識字賈禍的例子，古已有之。開先河者要算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導演了歷史上針對讀書人的最大慘劇。把這一帝王絕學發揮到極刁鉆刻薄者，當屬朱元璋。他對自己當過乞丐、和尚的經歷和造反起家的歷史諱莫如深。特忌人家說僧、盜、光等字眼，連出現同音同意的生、道、禿等字也會肇禍罹難。德安府學訓導昊憲作《賀立太孫表》，中有“天下有道”，朱元璋因“道”與“盜”同音，斬吳憲。朱元璋微服私訪，在廟墻上看到一首題布袋佛的詩：“大千世界活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也無妨”，認為詩寓苛政，把廟里的和尚殺得一個不剩。朱元璋曾對印度高僧釋采復十分敬重，后來釋來復歸國，行前作《謝恩詩》以示感謝，有“殊域及自慚，無德頌陶唐”句。本來一番好意，朱元璋卻認為“殊”乃“歹朱”，“無德頌陶唐”，是說自己無德，立斬。

文字獄到了清代可謂登峰造極。康、乾兩朝雖有“盛世”一說，但不過是家奴門客的粉飾之詞，單是其文字獄之恐怖慘烈，歷代就難以望其項背。康熙朝莊延筑明史案，凌遲、杖斃、絞死的讀書人迭七十余人，受牽連發配充軍者數百。乾隆當政期間，據《清代文字獄檔》從1741年到1788年有書可查的記載，47年中文字獄達53起，因文含冤的讀書人遍布全國。

都是識字惹的禍。秦始皇坑儒，坑的都是讀書人，清代文字獄，關的也盡是讀書人，文字獄從來不會扯上李耀宇這樣的文盲大老粗身上。所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下，讀書人千萬不要“自作聰明”，更遑論鉆研標新立異的思想和學說。連字、詞都處處雷池，誰還敢群聲讜議?

“人生識字胡涂始”，這是魯迅先生的話，后來也有“知識越多越反動”之說，這是一脈相承的。最近，瑞士洛桑大學的科學家做了一項有趣的研究，叫“蒼蠅聰明與壽命的關系”。他們把捕到的蒼蠅分為兩組，一組留在自然狀態，另一組則通過一定的科學方法，提升蒼蠅的智能，例如給與特殊食物，或者讓其經歷相關的嗅覺和味覺訓練。經過三十至四十代的繁衍后，這些人為的方法，使蒼蠅學習能力明顯變強，記憶時間也明顯變長。然而最后卻發現，經過特殊訓練的蒼蠅，平均壽命比那些沒經歷特殊訓練的蒼蠅要短60％左右。自然狀態下的蒼蠅一般可活到八十天左右，而這些經過“智能提升”的“聰明的蒼蠅”則只能活五十天左右。科學家總結道：“蒼蠅越聰明，壽命越短。”

無知是福，甚至對于蒼蠅來說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