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書麗
盡管2009年才剛剛過去一半,但將其稱作“學術腐敗年”一點也不為過,接二連三的學術剽竊、抄襲事件在短短半年時間里相繼曝光,且覆蓋面如此之大,上至院士、校長,下至碩士研究生,甚至作為中國大學象征的北大都不可避免,足以看出剽竊、抄襲已經無所不在了。如今要想找出沒有學術腐敗的高校恐怕很難了,而所曝光出來的還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但令人奇怪的是,如此丑陋的事件發生在學術界,卻只有個別學者對此進行批評,更多的知識分子選擇了集體失聲,除了網絡上的批評之外,鮮有傳統媒體對此展開深入的探討和研究,這些十足耐人尋味。從這點來看,似乎知識分子已經喪失了對社會的批判功能。
其實,在很多行業腐敗現象頻發的形勢下,學術不腐敗就仿佛是童話一般。在涉及公民的健康生命的領域里都能夠肆無忌憚地造假,更何況看起來與民生無直接關系的學術了,正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因此,是社會道德墮落為學術腐敗提供了土壤。像每個行業里的腐敗發生和其運作體制分不開一樣,高校里的學術腐敗也有其和管理、導向等分不開的原因。
高校在扮演什么角色
體制是造成腐敗的根源,這幾乎可以被看做是共識了。誠然,高校不是世外桃源,它被看做是守護民族良心的堡壘,它理應承擔起的不僅是向社會輸送合格的人才,更應該向社會輸送干凈的血液。然而,很不幸的是,本來應該是創造新鮮血液的機體,已經被侵蝕。如今的高校學術腐敗,細究起來,原因其實并不復雜。
首先,高校唯科研是舉,不僅是那些打著研究型大學旗號的高校急功近利,即便是三流的學院也將科研放在了首位。因為科研可以獲取成千上百萬的科研經費,因為科研成果的數量可以成為大學排名的重要參數,至于科研成果的質量,基本會在評審專家們那里獲得一致通過。因此,盡管關于學術“量化”的弊端已經遭到詬病多時,但因其操作起來方便快捷的緣故,仍然在大學里暢通無阻。也因此,發表論文數量幾乎就等同于科研成果了。所以也就毫不奇怪,有人可以在一年里完成并發表二三十篇科研論文了。當然,在自己完成的情況下,這樣的成績似乎無可厚非。不過,據報載,中國年發表論文的數量在世界上排名第八,但SCI排名卻在一百二十三位,這之間巨大的差距實際上已經說明了問題所在。在不斷大力提倡創新性的背景下,中國的科研卻不斷爆出抄襲、剽竊的丑聞來。這樣的一種主導思路,不異于在進行著一場學術上的“大躍進”。
為了跟上學校里的這種“大躍進”的思路,廣大教師仿佛變身為資本家打工的科研工人,為了達到數量上的符合目標,廣大教師也充分發揮聰明才智,學會了將一篇論文搖身變成兩篇的高招,那就是相互署名。因為高校在統計科研成果的時候承認論文第二作者,那自然地共同署名就為很多老師實現了“雙贏”的目標,遼大副校長的署名問題就有這方面的嫌疑。這樣一種不費一滴筆墨的科研,相對抄襲、剽竊來說,更具隱蔽性。而在廣大研究生發表的論文上署有導師的名字也不足為怪,有人將這樣一種現象稱作是“學術侵占”,一點都不為過。當前還有一個非常突出的問題就是,幾乎各所高校都出臺了這樣的規定,即碩士、博士研究生在畢業前要發表相當數量、級別的論文,否則不能參加答辯或者不予授予學位。有教授聲稱,決定研究生能否獲得學位的,不是導師,不是答辯委員會,而是刊物的編輯,如果此言不虛,其荒唐性就無需贅言了。
高校科研工作中對數量的追求不僅體現在論文的篇數上,還體現在字數上。在評價機制看來,一篇三千字的論文價值是不如八千字的,一部二十萬字數的專著是不如三十萬字的。不法商人為了追求經濟利益,所以才有了注水的豬肉,才有了裹腳布般的電視劇。唯利是圖是商人的本性,可是,如果五千字就能闡明問題而偏偏要寫上一萬字就讓人搞不懂了,除了浪費版面空間和時間精力外,實在看不出還有什么好處,難道“數量”就是“分量”?因此,在部分高校里就出現了這樣一個怪現象,本科生的畢業論文,字數上直逼碩士生,而且外文翻譯、文獻綜述、參考文獻等一個都不少,近三萬字的本科畢業論文,實在讓人“刮目相看”。而實際上這種超乎本科生實際能力的要求,除了鍛煉了他們從網上下載、粘貼的能力,浪費論文打印費用之外,筆者愚鈍,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好處了。
高校里對科研工作的主導性思路除了單純追求數量高之外,還有一個突出的表現就是將科研成果等同于科研經費,這是學術上的“量化”或者不妨戲稱作“數字化”的又一表現。如今,獲得國家級科研項目成為衡量科研水平的決定性因素,盡管這項目的最終成果還是未知的,但卻遠遠超過了那些已知的成果。而更為離譜的是,對于科研項目重要性的衡量,不是針對其研究內容而言,而是針對其獲得的資金數目而言。也就是說,獲得了百萬以上科研基金的項目一定是比獲得幾萬元的項目更有價值,至于沒有得到科研經費資助的研究項目,甚至被忽略不計。不知從何時起,一個還沒見影的科研項目的重要性竟遠遠地超過了已經取得的成果,似乎不花費納稅人一分錢反而成為一種罪過。可是又有誰統計過,有多少飽含納稅人辛勤汗水的科研經費會變成一次次盛宴,或者變成專家教授們的一輛輛豪華座駕呢?當科研的背后緊跟著這巨大的利益時,就難怪學術腐敗層出不窮了,也更不奇怪每一次科研課題的評審成為一次次激烈的搏殺。利益,畢竟是最有力量的原驅動力,而社會上的權商結合的模式也在高校里得到了不折不扣的發揮,占有一定行政職位的所謂專家教授同時肯定也是占有最多科研經費者。所以,在各級申請科研經費的表格里,總會出現一個“職務”一欄。一個好的研究者未必適合做一個好的管理者,反之亦然。但是,當遇見在科研課題招標條件中明確提出“副廳級以上領導職務”時,恐怕只有無語了。
學術期刊如何成為吸金大戶
多年來關于學術泡沫化的批評屢見報端,但在學術界卻呈現出愈演愈烈的趨勢,可以說,高校難辭其咎,它不遵從學術規律,盲目追求科研的數量化,是導致中國學術界沒有思想、缺乏創新的主要原因,而高校的這種數量導向催生出的一個副產品就是,學術期刊領域現在已經成為一個巨大的市場,而且是沒有任何風險的有著巨大利益的市場,可以說,一根牢固的利益鏈條正在學術界大張旗鼓地形成,前些日子網絡上曝光的《商業研究》雜志還僅僅是冰山的一角。
學術期刊,不同于普通讀物,它屬于一種國家公器,它的目標是發表高質量的學術論文,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市場化的學術環境下,一個刊物,能否堅守住學術的底線就成為一個問題了。就個別學術期刊收取高額版面費用的問題,筆者曾寫過《一篇論文六千元》的短文發表在2008年5月21日的《中華讀書報》上,但這僅是一篇意氣之作,還需要就這一問題進行更深入地探討,以期建立一個健康的學術環境。
隨著多年前各種刊物改制之后,許多學術刊物出于生存的考慮開始了收取版面費的做法,但畢竟尚有一些學術期刊不僅沒有收取版面費,而且還保留著傳統的稿費制度,這就不由得讓人懷疑,收取版面費的依據是否充分?在全國高校都在把發表論文數量、級別當作晉級、晉職的杠桿的情勢下,無形中為學術期刊營造出了一個具有巨大利潤空間的市場。也就不難怪,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常常有自稱是某作家雜志的人約稿電話不斷,明顯看出已經組成一個龐大的推銷員隊伍。在巨大利潤面前,也就毫不奇怪有些學術刊物雙月刊變成月刊,月刊紛紛變成半月刊了。當作為傳播文化、思想、學術和藝術的學術期刊淪落為牟取暴利的工具,又怎么可能期待學術批評的公正性與公信力呢?獲取版面費,成為某些期刊的重要甚至唯一的目的。而當交了版面費就可以發稿子,那些為了評職的、急于求成的作者也就紛紛解囊,發表論文成了期刊和作者共同的目標,由此也就形成了一根巨大的利益鏈條。學術上的進步與發展,似乎就另當別論了。
于是,曾經生存艱難的學術期刊搖身一變登堂入室,版面費從幾千元到上萬元一路高歌猛進,盡管學術界人士私底下對此頗有微詞,卻表現得諱莫如深,一味地保持沉默。而關于學術期刊的一個更明顯的數字變化是,CSSCI源刊在2008-2009年度里也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數量翻了一番,也是頗能說明問題的。很明顯,在這一場利益博弈中,學者和期刊之間已經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期刊從作者那里獲取版面費,作者通過發表論文獲取研究經費,彼此之間形成了頗為穩固的利益鏈條。至于這經費從何而來,又最終落入哪里,就不重要了,反正都是納稅人的錢。
很難想象,以獲取高額版面費為目標的學術期刊,會在推動學術發展和科學研究方面有所建樹;更難設想,個人年產量二三十篇的學術論文會有多少的學術含金量。而按照當前普遍的學術期刊審稿周期來看,這樣驚人的發稿速度恐怕亦非正常,其中的學術腐敗恐怕也是不言自明。在這一場寫論文、發論文的利益博弈里,直接的受害者是那些既沒有經濟實力、又沒有復雜的社會關系的年輕的碩士、博士和剛剛踏進學術隊伍里的年輕人,而他們恰恰是學術研究的生力軍,因此,最終的受害者還是學術研究自身。試想,一個孜孜于版面費多少的學術期刊,怎么可能在促進學術發展、推動學術進步方面發揮出應有的價值呢?一個靠人際關系、小圈子意識壟斷經營的學術期刊,又怎能期望它真正地推動思想學術的進步呢?
數字上的追求曾經給這個民族造成巨大的災難。當我們今天看出當年的“畝產萬斤”是如何地荒唐時,誰又能保證,幾十年后,我們的后人不把我們今天某一個人的論文年產量幾十篇看作一種荒唐呢?
數字本身并沒有錯,重要的是,我們如何科學地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