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康達
現在大學新生都要參加軍訓,有的還要拉練。最近在網上看到一個大學生拉練的視頻,隊伍頗壯觀,一眼看不到頭,但有的背著背包,有的抱著背包,更多的是什么也不背,跟逛街差不多。有一則報道說,某校的90后大學生把拉練當“游山玩水”,帶著手機、相機、薯片、隨身聽,口含棒棒糖,哼著《東北人都是活雷鋒》,還自詡有“火星精神”,瀟灑得很。這或許只是個別現象,大多數學生還是比較嚴肅認真的。
學生的拉練始于上世紀70年代初。那時候我在中學教書,因為單身在天津,無家室之累,更因為我是學校的筆桿子,拉練要搞宣傳、整材料,所以每次拉練都要讓我參加。那時候每年冬天、夏天各拉練一次,我連續去了五六次,堪稱“拉練專業戶”。
聽說那時戰備形勢有點緊張,國家領袖有個批示,軍隊要進行拉練訓練。學校學習解放軍,便很快推開了,確實雷厲風行。我們做事,大凡開始的時候比較認真,拉練亦然。1971年二三月份的一次拉練,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那時剛開學,春寒料峭,我們帶領畢業班同學到西郊區張家窩拉練。“文革”期間中學學制改為四年,畢業班相當于現在的高一,孩子們年紀還小。第一天行軍30華里,到達宿營地。每人背一個行軍包,里面是被褥和換洗衣服,再帶一頓干糧。我是在那時學會打行軍包的;當然打得很不規整,也就是湊合能保證走30里路不散架。一路上意氣風發,口號聲、革命歌聲此起彼伏,孩子們沒有一個掉隊的。其實最受考驗的還是有些帶隊的教師。有一位女老師,身材比較胖,動作不太靈活,身體也不大好,能夠堅持下來,真是不容易。而且有個悖論:身體越差的越怕冷,帶的衣被越多,背包就越重,行軍就更累。我也是屬于這一類人,但好歹也堅持到底了。
拉練一般半個月左右,到達駐地后,主要鍛煉生存能力。分組住在農民家中,女同學盡量安排睡炕,男學生就鋪稻草睡地,屋里一般沒有取暖設備。學生自己開火做飯。平時只做一些公益勞動,不干農活,單純學軍。每隔三四天,打起背包,帶上干糧(窩頭咸菜),出去拉練一天。每次的路途都在30華里以上。各班按軍事編制,稱為排,學校為營。我在營部編一份油印小報《戰地黃花》,還負責寫簡報送到區教育局的團部。我身邊的學生通訊員小耿與小鄭,是兩個機靈聰明的小男生,學習很好,是我特意挑選的。那時候不大重視學業,我的眼光看來還不錯。這一屆學生畢業時,中專恢復招生,小耿考上衛生學校,小鄭考上師范學校。幾年后恢復高考,小耿考取醫學院,小鄭考取師范學院。現在他們二人都在美國,年齡也五十出頭了吧。
那年3月5日,突然下了一場大雪。我到北方多年,從未見到過這么大的春雪。早晨醒來看到窗外白茫茫一片,我幾乎驚呆了。這一天原定進行80華里的強行軍,我便想,這樣的大雪,應該暫停了吧?可是消息傳來,一切照常。真是從難從嚴從實戰出發!我在營部,領導不要求我隨隊拉練。這天要給團部送一份簡報,路途不太遠,本來都是小耿送的,但這么大的雪,我不放心,決定陪他一起去。積雪很深,根本看不見路,我們就在大堤上走。小耿在前面,我落后幾步。突然,眼前的地面出現了一個黑洞,我趕緊收住腳步。原來農民利用河堤的地勢,挖了一人多高的菜窖,上面是一個半米見方的入口,原來被雪蓋住了,小耿的腳步把雪震下去,才暴露了這個“陷阱”,否則我踩在浮雪上,就摔下去了,斷胳膊斷腿都有可能。我慶幸自己躲過一劫,更慶幸自己陪小耿一同送材料的“英明決策”,要是小耿一個人掉入菜窖,后果更不堪設想!
我們趕緊轉到堤下來,到得團部,我的球鞋和棉褲腳全被雪水濕透了,但我已經忘了寒冷。回到營部,我焦急地等待各排的消息。所幸全體無恙,我松了一口氣。
所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們拉練非冬即夏。冬天怕學生感冒,夏天怕學生腹瀉。有一次大熱天帶低年級的學生拉練,看著這些十三四歲的毛孩子。在毒日頭下步行三四十里,真是又心痛又擔心。這一次,我鬧肚子了有人說吃雞蛋治腹瀉,我一氣吃了4個煮雞蛋,居然就好了。這個方法我后來再也沒有試過。前兩年看報,好像說此法很不科學。但我那一次確實吃了雞蛋便立竿見影。前面說過,我們做事往往虎頭蛇尾,拉練也是一次比一次稀松。一天行軍80華里的壯舉,后來再也沒有過。記得最后一次是夏天,走到駐地后,基本上就等著走回去,中間可能象征性地走一走。我們營部的人大都已久經拉練,所以連“象征”一下也可以不參加。那次還帶去兩支氣槍,據說晚上用手電照住麻雀,它就不飛了。原來果真如此。一天晚上,我們出去“狩獵”,居然擊落二三十只麻雀。那時候麻雀已不算“四害”,但環保意識很差,還談不上保護。不過,拉練打麻雀,畢竟還是違紀的。
拉練后來就不了了之。為什么停下來,也沒有什么說法。像后來這樣松松垮垮的,不搞也罷。
前兩年提倡磨難教育,我就想起了當年的拉練。對現在城市里在私家車上長大的獨生子女,根據不同的年齡特點,適當進行磨難教育,還是很有必要的。不過根據我的經驗,這種突擊式的教育形式,當時對孩子會有觸動,但回家以后依然嬌生慣養,那么,從長遠來看,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