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瑋
摘要:為了闡明藝術與非藝術的界限,康德在其美學巨著《判斷力批判》中對藝術列出了3方面的規定性,即非自然性、實踐性和熟巧性。根據其審美學說不僅可以闡明競技運動的美學原理,而且能從他對藝術的層次劃分中,清晰地辨明競技運動正在、已經或將要異化的形態和傾向,進而預防、減少或克服競技運動異化現象。
關鍵詞:體育美學;競技運動異化;康德藝術美學思想
中圖分類號:G80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7116(2009)09-0011-04
Competitive sports dissimil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Kants artistic aesthetical ideology
SUN Wei
(Teaching Affairs Division,Jilin Institute of Physical Education,Changchun 130022,China)
Abstract: In order to specify the boundary between art and non art, Kant set fort 3 stipulations on art in his aesthetical masterpiece “Critique of Judgment”, namely, unnatural, practical and skillful. According to his aesthetical theory, we can not only specify aesthetical principles for competitive sport, but also from his classification of artistic layers clearly identify the forms and tendencies which competitive sport is going to dissimilate, has dissimilated or will dissimilate into, thus providing a theoretical reference and practical idea for preventing, reducing or overcoming the sign of competitive sports dissimilation.
Key words: sport aesthetics;competitive sports dissimilation;Kants artistic aesthetical ideology
為一項宏大的社會文化現象,競技運動蘊含著豐富而深厚的美學思想。從其性質、內容、特征及表現形式等可以清楚地看出,競技運動是以競賽和訓練為主要手段,以高難、專業的藝術為其主要表現形式的競技類游戲。近年來,國內一些專家或學者提出了體育和運動美本質的研究就是對運動技術和運動藝術的綜合研究,并指出妨礙體育事業發展的傳統的純技術觀點[1]。但長期以來,在我國競技運動研究的理論領域和實踐環節,還存在著將“競”當成了單純的競賽,把“技”認作是為奪取錦標而采取的單純的技術手段的觀點,而其中蘊含的審美價值的藝術內涵被嚴重忽視,導致了在對競技運動的展現或鑒賞時藝術成分的遺漏,進而成為了只展現其“硬實力”的“火了物,卻冷了人”[2]的僵死形象,這也是當今競技異化頻發的根本原因。康德作為啟蒙思想之集大成者,其美學理論博大精深,內涵寬泛,對后世產生著深遠的影響。《判斷力批判》有關“一般的藝術”的論述中,康德對藝術進行了剝筍式的剖析,闡述了“非自然性、實踐性和熟巧性”是藝術區別于其它活動的本質特征,這對于當今各類異化現象纏身的競技運動無疑有著巨大的借鑒作用。因此,通過對康德藝術美學思想的研究,深入探討競技運動的美學原理,發現其中所蘊含的藝術美學思想和內在精神價值,無論對于減少競技異化,或是體育改革,乃至促進我國競技運動的科學發展都有巨大的作用。
1“藝術與自然不同”對認識競技異化的啟示
藝術是人的產品而非產生于自然,這是藝術之為藝術最主要前提。康德[3]146在其《判斷力批判》的“一般的藝術”一節中開宗明義:“藝術與自然不同”。而后,康德[3]146又闡述了判斷藝術的標準:“我們出于正當的理由只應當把通過自由而生產,也就是把通過以理性為其行動的基礎的某種任意性而進行的生產,稱之為藝術。”從其對藝術判斷標準中,我們可以看出其核心含義——理性,以及與之相關的自由性和任意性。“理性”為人之專屬,它是與本能相對的人與動物區別的基本標志;動物在其唯一的目的——肉體的需要下不可能有生產的任意性,更不可能“按美的規律”來建造產品。此外,康德又列舉了合規則地建造起來的蜂巢和在一塊沼澤地被砍削過的木頭的例子加以說明,前者是自然、本能的產物,雖似藝術卻不是藝術的產品,即使被理解為藝術只是出于人的類比;而后者則是被理解為屬人的作品,雖不似藝術卻是人的產品。康德這種對藝術的劃分,不僅對藝術本身,而且給予我們對具有藝術屬性的競技運動提出了最基本的性質和范圍,進而也為我們判斷本真的和異化的競技運動標準,提供了最基本的理論依據。
1.1賽場內外的毆斗和暴力
競技運動是以競爭為基本手段,但區別于那種叢林法則式的物競天擇和適者生存的競爭,展現較高技藝的“美的藝術”是其內在的目的之一。但當今國內外的賽場內外充斥著暴力,與將藝術作為展現形式的競技運動的初衷形成強烈的反差,其根源便是人之自然屬性的暴露和社會屬性的泯滅。席勒[4]在描述古希臘和古羅馬競技差別時曾描述:“希臘各民族在奧林匹斯賽會上尋歡,是通過不流血的力量、速度、靈巧的比賽以及更高尚的智力競賽,而羅馬民族則是通過一個倒在地上的格斗士或他的利比亞對手(即獅子——席勒注)的垂死掙扎得到滿足的。根據這一點我們可以理解,為什么我們不在羅馬而在希臘尋找維娜斯、尤諾、阿波羅的理想形象。”同樣,我們在這種賽場內外的毆斗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自然的痕跡,但卻看不到屬于人的美的藝術和游戲般自由的展現。
1.2運動員本能生命的暴露
本能生命即自然生命,在競技運動中表現為諸如速度、力量、柔韌、靈敏、耐力等身體素質或專業能力,這些是競技運動之為藝術的必要條件。但具備這些較強的身體素質和能力,只能算是自然狀態下的“本能人”,僅僅可以充當使競技運動達到藝術境地的外在手段,而其本身并不是目的。當今世界,競技運動所極力張揚的是動物式的本能生命,即只要跑得快、投得遠、跳得高、打得狠就算達到競技的目的,別無它求。表現在競技者培養方式上便是動物式的圈養,競技運動所培養的是具有某種專業知識、掌握某種專業技能、扮演某種特殊角色的“某種人”[5]。競技者自身存在方式表現為動物式生命存在的簡單循環,屬人的藝術園地異化成自然狀態下適者生存的叢林荒漠,進而失去了其安身立命的游戲家園。
1.3自然狀態下的“虛假集體”
馬克思把人的發展分為3個基本形態,即自然狀態下“人的依賴關系”形態、“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形態,以及人的“自由個性聯合體”形態。在當今人和社會的發展正從第2形態向第3形態轉型之時,第1形態卻還廣泛地存在于我國競技運動之中,進而造成了“大我”生命(國家、團隊、教練、家長等)對“小我”生命(競技個體)的強制和遮蔽,本應愉悅和自由的“小我”生命得不到顯現和張揚,應該說這是我國競技領域存在的一種特殊的“返租”現象。從“馬家軍”到“王家軍”,從孫英杰到鄒春蘭,從計劃經濟下的“舉國體制”到全運會“第一定律”,無不暴露出自然狀態下“群體本位”,在我國競技領域中仍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他們所形成的集體是“虛假的集體”,是集體的一種異化。
2“藝術作為人的熟巧”對認識競技運動異化的啟示
康德在將藝術區分為實踐的和理論的藝術表述中,同時也蘊含著另外一種很重要的藝術思想,即在實踐活動中將僅僅憑借正常人所具有的一般活動技能排除掉,這樣,剩下來的就是須以較高水平、較專業的活動技能為必要條件的藝術[6]。康德[3]147在論述藝術屬性之時曾舉例:“對于走鋼絲者的藝術他們卻絕不會拒絕稱它為藝術。”而這種高難專業的藝術的獲得,正是長期艱苦訓練的結果。康德在談到“機械作用”時很鄭重地提醒人們“沒有它,在藝術中必須是自由的并且惟一地給作品以生命的那個精神就會根本不具形體并完全枯萎。”天才在藝術的產生中固然重要,但如果沒有這些“機械作用”達不到熟巧藝術境地,而這同時也是達到最后“美的藝術”的必要條件。
競技的特點決定其技藝的獲得必須經歷諸如美術或音樂等藝術同樣經歷的4個階段,即泛化、分化、動力定型和自動化階段,每個階段都有其特點,而每經歷過一個階段,都是逐漸克服技能或技藝所帶來的強迫性而向自由藝術邁進。正如“庖丁解牛”一樣,其技藝包括對牛結構的深刻理解、對刀的熟巧使用,對技能的嫻熟掌握等等,經過長期練習方能達到自動化階段。化有技為無技,把技巧融入精神,在運用技巧的時候做到“官知止而神欲行”,使技巧上升到“無技巧”的最高境界。這也是康德在論述“美的藝術”中合目的性時闡述的“盡管它是有意的,但卻不顯得是有意的,像是自然卻是看得出是一絲不茍的,不露出有這規則懸于藝術家眼前并將束縛套在他的內心能力之上的痕跡來”等讓人頗感神秘的話語。從對熟巧技藝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在動作技藝中存在的3種異化形態。
2.1運動員身體層面的異化
國內有些學者在研究競技異化的問題時,曾提出身體層面的異化,即運動過程中運動者的身體與各種運動要素之間的異化關系。這些運動要素是指在時間和空間上與競技者發生關系,包括與自我或他者之間的關系。這種異化包括自身與自身、自身與他人、自身與場地和器械等之間的關系,如團體競賽中人與人之間的配合、戰術等等,所有這些都是以技藝的熟巧為基礎的。“所以,在運動中尤其是在較復雜的球類或體操中,人們經常會有一種自己的身體不聽自己使喚,好像自己的身體不屬于自己,對自己來說自己的身體是一個異己的身外之物那樣的體驗”[7]。正如競技中技能的獲得,必須經歷由泛化到自動化的4個階段一樣,異化感通過“機械作用”,即反復地訓練逐漸加以克服,同時其自由感也將逐步獲得。
2.2競技運動規則的強制
在表現技藝和技能或進行評判時,對動作本身理解固然重要,然而對其中秩序的遵守更是一種技藝或技能能否完成的關鍵。競技中的秩序具體表現為對競技者行動的限制性規則,因而具有一定的強迫性,表現為人制定的規則,而這些規則反過來實現了對人的控制。但這種強迫性與自由性是相輔相成的,沒有了這種秩序而帶來的強迫性,一切藝術,包括競技將如康德所說的“機械作用”一樣“不具形體并完全枯萎”。但與美術或音樂等藝術形式不同的是,競技中這種作用表現得更為明顯,因此,由之而來的異化感尤為強烈,不尊重這種秩序便會遭到失敗或被清除出競技場之外。對規則生疏或違反規則的人便容易產生異化感,具體表現為人必須接受斗毆、假球、黑哨、違例和犯規等違反規則的處罰。異化感的克服并不是通過凌駕于各種規則之上,而是如何地熟悉規則進而駕馭規則以達到自由的表演。
2.3熟巧技藝下“機械的藝術”
縱然“熟巧的藝術”讓人體驗到自由,但其還不足以稱之為本真的藝術,因為其中包含了“機械的藝術”的規定性。機械的藝術是“藝術在與某個可能對象的知識相適合時單純是為著使這對象實現而做出所要求的行動來”[3]148。這種機械藝術的培養方式廣泛地存在于當今我國競技領域中。原有“舉國體制”下,數以百計的體育運動學校中,培養著數以萬計的青少年或兒童運動員,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所練的是什么或為什么練,其訓練或競賽過程只是經行動的參與而達到單純的結果,而非以愉悅的情感體驗為其目的。他們每天的心愿只是想完成教練布置的任務,做著規定的動作以避免責罰,在痛苦與焦慮中達到最后的“技術熟巧”。我們不難看出在領獎臺上孩子們那木訥的表情與領導、教練難以抑制的喜悅之對比。在觀眾欣賞他們完美的藝術表演的同時,他們自己卻沒有成功后的愉悅,沒有對美的藝術的理解,除了熟巧動作給他們帶來短暫的自由感外,其它一切戛然而止。同時,在這張“白紙”上也為日后各種異化現象的滋生提供了可能。
3“藝術作為實踐能力”對認識競技異化的啟示
在《判斷力批判》中,康德將作為實踐能力的藝術或技藝區別于作為理論能力的科學或方法。藝術是一種技巧或技能,一種實踐能力,而科學是一種知識或方法,一種理論能力。首先,藝術不是科學理論:“坎培爾(1722~1789年,荷蘭比較解剖學家)很精確地描述出最好的鞋必須具有什么形狀,但他肯定做不出什么鞋來。”[3]147;其次,藝術不是科學方法:“據說哥倫布曾讓他的水手們把雞蛋在桌子上立起來,待他們都失敗后他敲碎雞蛋一頭而做到了這一點,人們于是說這誰不會。這就根本不是藝術,它只是一種科學”。[3]147康德做上述分析的實質就是力圖說明科學與藝術二者不能相互替代。
競技運動中所指的技藝區別于生產勞動中的技藝,它是作為藝術為其表現形式的技藝。二者與科學關系的共同之處,表現為科學是技藝的理論形態,技藝是科學理論的實踐運用。區別是前者用于創造“物”,后者用于人自身;前者表現為工具,后者則表現為動作技藝;前者提高技術的目的是提高勞動生產率,后者則是為了提高成績而進行的技術革新;前者是為了實現人的自由,后者表現對自由的形而上追求,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實,康德所處時代的科技發展與人的異化之間還沒有呈現出很明顯的聯系,但隨著科學技術的進一步發展,二者的結合日益緊密,到了20世紀,康德所指的并不存在的“關于美的科學”和“美的科學”已經存在,雖然后來的法蘭克福學派繼承和發展了康德的這個學說,并對科學理性下的工具理性進行了批判,但科學理性已經越來越威脅到藝術美的展現和評判,競技運動也不例外地受到嚴重影響。
3.1高科技競技器材導致美的銳減
當我們登上山巔,是否想到攜帶著現代高科技裝備與先前的原始設備相比,哪個更具有審美意義上的藝術和崇高價值?科技滲透到競技中最明顯的便是對裝備器材的影響,它們無論對于成績的提高還是安全保障等方面都是無以倫比的,但科學逐漸成為主角的同時,人卻變成了配角。撐桿跳高器材的頻繁更新,讓我們看到了高科技竿子的美妙弧線,而忘卻了運動員優美的身姿;“刀鋒戰士”(南非殘疾運動員,借助高科技假肢達到參加夏季奧運會標準)的脫穎而出,讓我們感覺到科技的強悍,進而忘卻了殘疾人自強不息的崇高;扮演上帝角色的“鷹眼”打亂了網球比賽中美的整體性,進而使至高無上的裁判充當了旁觀者……我們在奔向人體極限之時是否已經忘記曾經擁有的尊嚴和崇高?現代競技宣布科學的勝利,凸顯曾經是人創造的技術而被技術所駕馭的人的異化。
3.2科學理性下的興奮劑導致美的消失
古希臘的蘑菇、古埃及阿比西尼亞騾子的后蹄,都曾當作“興奮劑”使用在各類的競技賽會中。如果說當時的“興奮劑”具有偶然作用的話,那么當今9大類147種之多的興奮劑,卻是高科技下的“工具理性”滲透到競技賽場上的“正規化”產物,是科學理性在競技中誤用的結果。興奮劑不僅使人的精神和肉體被“奴役”,同時也促使競技本身走向“凋凌”。正如康德[3]145列舉的“灌木叢中的男孩”一樣,當人們感到自己受到欺騙之后,這種被羞辱怨恨會滲透到整個競技之中,不再相信這是真正的藝術,而只是露出馬腳的魔術而已,競技運動中所蘊含的美與崇高也便消失殆盡。
3.3美的評判導致美的瓦解
在當今高度發達的科學參與下的競技技術已臻于完美,然而,人們為什么還在動作技術并不科學合理的古希臘“擲鐵餅者”雕像面前贊嘆它的宏偉與美麗?縱然有其雕塑藝術的美學原理,但當今科技理性引導下的工具理性,滲透到競技運動之中是其始因。與生產中的技術一樣,競技運動中的技術也是一種“展現”的方式,而與前者不同的是它所展現的美的藝術。早在古希臘,競技中的評判不僅只看物化的成績,而且要參照其對藝術的展現。然而,當今科技理性與實用主義的關系,決定一切行為均讓位于實用的技術,這就使藝術的創造和技藝的評判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除了對成績有影響以外所有的“多余”之物,均被“奧康的剃刀”無情地割掉。即使是藝術類的項目,也被數字化處理進而打上了科學的烙印。運動主體在競技中逐漸被“定量化”和“數字化”,被無數靜止、僵硬得畫面所分割,原本完整而自然的動作被科技的利刃切割的體無完膚。
通過闡述康德的藝術美學思想,深入剖析競技運動所蘊含的美學特征,從中總結出競技運動也應是一門具有非自然性、熟巧性和實踐性的人類作品,進而使我們清楚地知曉當今競技運動中諸種顯露和隱藏的異化現象形態及其產生原因。近年來隨著我國競技“硬實力”不斷提高,其異化現象也呈逐年增多之勢,其主要原因是“軟實力”和“硬實力”之間張力的失衡,這與我國目前的社會和經濟,以及理性和本位轉型的大環境相關,這些轉型同時也決定了競技運動應由原來的“績本位”為主導本位,向“績本位”和“人本位”并重的思想轉化。因此,這種以“人是尺度”的觀念,決定了培養和教育運動員及其參與者感受美和欣賞美的能力是其最關鍵的內容。不僅如此,藝術的游戲性、愉悅性、非實利性和自由性特征,又決定了競技運動藝術美的塑造,將成為當今減少和克服各異化現象的最佳良劑。因此,以美學原理剖析異化現象,挖掘競技運動中美的因素,對于實現我國競技運動的科學發展將起到無可比擬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胡小明. 體育美學研究述評[J]. 體育學刊,2008,15(10):1-8.
[2] 宋繼新,貢娟. 論科學與人文融合的體育運動[J].體育學刊,2004(1):7-10.
[3] 康德[德]. 判斷力批判(上)[M]. 鄧曉芒,譯.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46-148.
[4] 弗里德里希?席勒[德]. 審美教育書簡[M]. 馮至,范大燦,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80.
[5] 孫瑋. 競技運動中人的生命觀[J]. 體育學刊,2007,14(8):20-23.
[6] 董蟲草. 藝術與游戲[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30.
[7] 周愛光. 競技運動異化論[M]. 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53.
[編輯:譚廣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