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老徐娘”的千年誤讀

常　強

有一個詞叫“半老徐娘”，人們往往用這個詞來形容尚存風韻的中年婦女。詞中的“徐娘”，乃是指我國古代南北朝時期蕭梁政權中桃色新聞不斷的皇室貴婦徐昭佩。該詞雖流傳甚廣，但在徐昭佩這位“半老徐娘”的真實身份及容貌上，人們卻普遍存在著對她的錯誤解讀。

時下流行的幾乎所有書刊都將徐昭佩稱為“梁元帝蕭繹的妃子”，因為在正史中，徐昭佩的個人簡介被堂而皇之地載入了帝王的“后妃列傳”。如《梁書》一開頭便說徐昭佩是“世祖(即梁元帝蕭繹)徐妃”。《南史》則把她稱為“元帝徐妃”。而事實是否真的如上所說，徐昭佩是一“皇妃”嗎?《南史》對徐昭佩做了更為詳盡的介紹，我們不妨據此將她的個人簡歷從頭讀至末尾，然后再對她的身份作出明確的判定。

徐昭佩，可謂出自高門大家，她的祖父徐孝嗣曾在蕭齊政權下做過太尉，還被封為了枝江公。她的父親徐緄仕在蕭梁，曾任侍中、信武將軍。梁武帝天監十六年(518年)。徐昭佩被納為皇子、湘東王蕭繹(即后來的梁元帝)的正妻——王妃。婚后的湘東王夫婦，一共養育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他們分別為湘東王世子蕭方等和益昌公主蕭含貞。

湘東王王妃徐昭佩貴為宮廷貴婦，不愁吃穿住用行與高貴，但她對自己的處境卻并非心滿意足，因為她的丈夫蕭繹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是一個“獨眼龍”。正因如此，徐昭佩并不喜歡自己的丈夫，她曾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對命運安排的反抗：在蕭繹外出時，她便在家中以粉飾涂抹容貌，與眾不同，她僅僅給自己的半面臉蛋化妝。當蕭繹回到家中，她便以“半面妝”來“迎接”丈夫，借以來諷刺丈夫的身殘。大概是蕭繹覺得心虛，又礙于夫妻情分，故史書不曾記載他對王妃有何抱怨與責罰。這非但沒有讓徐昭佩有所反思與收斂。反而令她更加放肆。

除了“半面妝”，徐昭佩還給丈夫蕭繹戴起了多頂綠帽子。她的情人之一暨季江曾夸她道：“柏直狗雖老猶能獵。蕭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這便是“半老徐娘”一詞的歷史由來。

終于有一天，蕭繹再也無法容忍妻子的越軌行為，便逼令徐昭佩自殺。聽到丈夫的命令后，給丈夫戴了多頂綠帽子的徐昭佩“知不免，乃投井死”。其自殺的具體年份，乃是公公梁武帝在位時期的太清三年(549年)。此時距離其丈夫登上皇帝寶座，尚有三年的時間。

徐昭佩自殺身亡后，蕭繹不允許把給自己丟盡臉面的妻子葬入祖墳，于是徐昭佩被葬在了江陵瓦官寺。蕭繹又撰寫了名為《金樓子》的一本書，專門用來記述老婆是如何給自己戴綠帽子的。

至此我們才發現，原來歷史典籍或其他現當代的文字資料所提及的“梁元帝蕭繹的妃子徐昭佩”中的“妃子”，并非是指“皇妃”或什么“貴妃”，而僅僅是指湘東王蕭繹的“王妃”。

還有一點，也涉及到了后人對徐昭佩的錯誤解讀，那便是暨季江的那一句名言——“徐娘雖老猶尚多情”。暨季江這句話給我們的一般印象是：徐昭佩乃是一個韻味十足、魅力四射的美婦人。自從這句話流傳開來，人們便給徐昭佩打上了一個“中年美女”的標簽，此后的近1500年時間，她一直享有這種“德雖臭貌卻美”的形象。明人楊慎在《升庵詩話》中便曾載無名氏的詩道：“丫頭花鈿滿面，不及徐妃半妝。”以此來形容半妝且半老的徐昭佩，貌美竟然勝過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然而，這又是一個想當然的騙局。據《南史》所載。“(徐)妃無容質，不見禮”。原來徐昭佩既不漂亮。又沒什么氣質，并且她還不遵守一個宮廷女子應有的禮儀規范。這樣的女子，怎會讓雖為“獨眼龍”但卻貴為皇親貴胄的蕭繹看上眼呢?

另外，徐昭佩還特別愛飲酒，并且一喝就是大醉。這還不夠，每次徐昭佩都會以“帝(蕭繹)還房，必吐衣中”這種惡心的方式醒酒。我們很難想象，這種失德潑婦又有誰能夠喜歡。難怪湘東王蕭繹“三二年一入房”。這樣的妻子，誰碰上簡直就是誰的晦氣!難怪《梁書》作者姚思廉說：“世祖徐妃之無行，自致殲滅，宜哉!”自從徐昭佩自殺以后，湘東王蕭繹便再也沒有續娶過新的王妃。哪怕待至他登基稱帝以后，也從未有過立后之舉，他在位期間，國母位置一直虛懸。

梁元帝蕭繹不冊立皇后，究其原因，當在于徐昭佩的失德給他帶來了沉重的精神打擊，以至于他不敢再次擁有嫡妻。

在我國古代的歷史上，由于正妻原因而保持皇后位置空虛的君主的確存在，如唐高祖李淵的妻子竇氏在他建立唐王朝以前便已經去世，為了表達對亡妻竇氏的思念，李淵在位期間一直都未曾冊立過皇后；明太祖朱元璋在馬皇后去世以后，同樣沒有再立新的皇后，表達了對糟糠之妻馬皇后的忠誠與深深眷戀。而梁元帝蕭繹不立皇后，卻是另一番情景——他的心是被徐昭佩給傷透了，每當想到“正妻”這兩個字，相信梁元帝蕭繹定是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所以他寧愿永遠地告別“有妻之身”，以便痛痛快快地享受其他后宮女子們給自己所帶來的真感情。

因“恨”一個人而不立皇后，梁元帝蕭繹的這種做法。在中國帝制時代的皇帝中的確是極為罕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