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手絹

白　薇

有朋自南方來,帶給我一方蘇繡手帕。那潔白輕盈的一握,仿佛夏日雨后清涼的薄云。于是,那首歌,那首兒時熟悉的歌謠又潮水般在心湖輕輕蕩起。

那時候,哪個孩子幫媽媽干活不是從洗手絹開始的呢。滿盆雪白的泡泡,嫩藕似的小胖胳臂,剛洗完的手絹是半透明的,在陽光下撲閃撲閃的,像蝴蝶的翅膀。一塊手絹,在孩子的手中簡直是魔術師的道具。系住四角,是弟弟的小帽子。對折再卷成筒,又是一只胖滾滾的小老鼠。我的表哥還會疊輪船和翅膀會動的小鳥。一塊手絹,陪伴了我們貧瘠的童年。

在我們色彩樸素的花季雨季,手絹又是少女青春的點綴。淺粉淡綠,活潑俏麗,系在馬尾辮上,是花兒初綻的旗語。同桌的籃球小子總是大汗淋漓,手絹還沒遞過去,臉先兀自紅了。

向往那些愛情小說中的細節:女人的淚水無聲洶涌,男主角安靜憐愛地傾聽,默默地遞過一方折疊整齊的棉質手帕。讀到這里,總會心生喟嘆,一個男人,如果肯把自己的手絹給女人拭淚,一個女人,如果愿意把淚水流在一個男人的手絹上,那他們之間一定有了一個溫柔的接口。清潔的、溫暖的、能夠包容淚水的,女人要的愛情不就是一塊手絹的內容嗎。

一位朋友說起童年舊事。在那饑饉的日子,瘦弱幼小的他在教室里昏昏欲睡,聽到母親在窗外輕喚他的名字。像做夢一樣,母親從懷里掏出一塊手絹包著的絲糕,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那手絹包裹的絲糕有一種淡淡的肥皂味,朋友說,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好聞的味道。朋友是一個性格堅硬的人,他這一生也品嘗過許多美味珍饈,可每次說起這件事,他的眼睛都會露出霧一般的濕潤。我知道,他懷念的不是一塊手絹包著的絲糕,是母親,是母親的愛和牽掛。

可是,那塊手絹,我們真的把它丟了。丟在粗糙匆忙的白日里,丟在迷離曲折的長夜里。小孩子們背著沉重的書包,休息時他們會獨自玩一會電腦,他們不知道那個圍成一圈的游戲,那些小小的心靈怎樣因為一塊手絹追逐、雀躍、歡喜過。還有現在的愛情,可以通過短信,通過伊妹兒即刻發送,哪個女子還有情致在皎潔的朗月下,在如雪的絲帕上,繡上一對蓮花呢。超市的貨架上有一包包整齊的紙手帕,它們方便、廉價,如果多買,還可以打折。可是,它們沒有溫暖,無法留住母親的氣息。它們沒有記憶,無法承載淚水的痕跡。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我們究竟擁有了什么?

那塊在風里飛舞的手絹,越來越遠了,讓我們再唱起那首歌謠送送它——“丟手絹,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訴他,快點快點抓住他,快點快點抓住他。”

(選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