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宗
這次參加中國作協組織的北戴河休假活動,我與田永元相約,去看望也在此休假的王蒙。
我們對王蒙的作品非常熟悉,他十九歲就寫出轟動文壇的長篇小說《青春萬歲》,二十二歲寫出《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由此被錯劃為右派。他經歷過長期的生活磨難,粉碎四人幫之后1978年調入北京市作協工作,曾任《人民文學》主編,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共中央委員,國家文化部長等職。王蒙在北戴河住的房屋前的草坪里有一塊他自己題字的石頭,那石頭上是“自然”二字。我在這塊石頭前沉思半晌,他為什么要題寫這兩個字?有何深刻的寓意?王蒙游泳歸來,剛沖洗完畢,我們坐在他房前小桌邊的椅子上見面、暢談。
談到《鴨綠江》雜志,他說有許多熟悉的人,他記得當年的編輯部主任單復。田永元說主編是范程,后來是遲松年,阿紅任過副主編。王蒙還清楚地記得五、六十年代特別有名的遼寧的“蔡文姬”,蔡是蔡天心,文是文菲,姬是用這個字的諧音,指思基。說到馬加,王蒙說,馬加若活著年紀該很大了。永元說馬加去世多年了。我說,他是參加過延安文藝座談會的作家。王蒙說,韶華也在遼寧,還在嗎?我說還在,仍很活躍,寫了很多東西。王蒙說韶華來過這兒。他指的是北戴河創作之家。我說,對。在走廊里掛的合影照片中看到了他。我還說,在作家圈里,韶華用電腦寫作是最早的。王蒙說,韶華還當過一屆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王蒙說,遼寧還有詩人方冰。我說他是《二小放牛郎》的作者。永元說,前幾年,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六十周年,我們還為方冰舉辦了一個紀念會。
我說到在央視看到了馬東對王蒙同志的文化訪談,在那個訪談中,王蒙說我們這個民族幾千年的歷史中一直延傳著一種信念,就是在災難面前,在考驗面前,要有道德勇氣,有奮斗精神。王蒙說到家貧出孝子,國亂現忠臣,說到多難興邦,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特別是說到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時,王蒙有新的解釋,他說,你要把這人上人解釋成升官發財,作威作福,這就糟了,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你的人格,你的境界,你的志向,你的精神高度,高于一般的人。這樣好的精神境界是在逆境中形成的。這讓我想起1986年在北京出席詩刊社的端午聯誼會時聽到的王蒙對文學的新釋,他說:“小說是文學的身體,詩是文學的靈魂,雜文是文學的牙齒,散文是文學的笑容……”他總是有自己區別于人的獨到見解。王蒙在回答馬東的提問時還說到在抗震救災中看到的以人為本的力量,他說以人為本有最大的凝聚力,以人為本有最大的動員力,以人為本,我們對于國際社會也有很大的說服力。他把這看成是精神上的一個收獲,他說,這種精神成果會長久地保存在我們心里。
永元向王蒙匯報了《鴨綠江》雜志改版的情況,說到刊物在全國省級文學刊物中發行量是挺好的。他誠懇地說,請王部長在方便的時候寫一個刊首語,隨便寫一點什么都行。王蒙翻看著永元贈給他的《鴨綠江》雜志,看到編輯部的電子郵箱,說,稿子發到這里就可以吧?永元說可以,請寫上我的名字。王蒙又問,這樣就能收到嗎?永元說能。王蒙又翻看我請他看的我選編的《愛的月光——精美軍旅愛情詩200首》,他見我沒有簽名,我說就請您在這兒翻翻,不必帶回,知道您的存書太多,會增加負擔,翻過隨手送給服務員看就可以了。他忙說,別別,別別。他看得很仔細,看到有張志民的《沒有女人的地方》,他說,他與張志民特別熟。看到有峭巖的詩,他說,峭巖在軍藝(解放軍藝術學院)待過。我說是,峭巖曾在解放軍畫報社工作過,后來到解放軍出版社任副社長。王蒙說,峭巖在軍藝文學系當主任時曾請我去給學員們講過課。
王蒙問我們什么時候離開,我們說明后天吧。他說沈陽到這兒不是很遠。北京到這兒三個半小時左右。我們說,有機會到沈陽去玩玩。王蒙說,沈陽去年九月去過,是沈陽市政協要求我給他們講一課,講傳統文化還是講什么我也忘了。他在沈陽看了沈陽市的文化建設,看了“大帥府”,還有一個造幣廠。我說前不久我還應邀去看沈陽造幣廠,為他們廠寫了一首朗誦詩《我們為共和國印制名片》呢。王蒙說,這個“大帥府”是不是省作家協會辦公的地方,是省作協的還是市作協的?永元回答,曾是省作協的,那個趙四小姐的樓原先給了市文聯,現在都讓了出來,保留文物,讓人們參觀。王蒙說現在都成了景點了。王蒙還說到沈陽故宮。永元介紹說,北陵是努爾哈赤兒子的陵墓,東陵是努爾哈赤的陵墓。永元說,還有一個永陵,在新賓,很好,王部長有機會去看看。王蒙說沈陽故宮八十年代就去看過,現在修建了一下,環境弄得不錯,參觀路線也很科學。永元第二次向王蒙推薦永陵,他說永陵挺有意思,王部長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王蒙爽快地答應了。王蒙說去年去沈陽,還去了撫順和本溪,有一個挺好的巖洞。我說那是本溪水洞。永元問,撫順戰犯管理所去了嗎?王蒙說沒去,去了雷鋒紀念館。王蒙說,沈陽我去過多次,本溪那是第一次去。他說曾在大連八七療養院(即沈陽軍區第一療養院)療養過,他在那兒住的是別墅式的老房子,風一吹,嗚嗚叫,印象很深。永元第三次向王蒙推薦永陵,說永陵有十二個山頭,每一個山頭代表清朝一個皇帝,努爾哈赤小一點,康■就大一點,乾隆高一點,等到了溥儀就很小很小了。王蒙大笑道,這等于老天爺把清朝的歷史都安排好了。
我說到我在《特別關注》上讀王蒙的兩篇文章的感受。今年第七期《特別關注》上,轉載了王蒙的兩篇文章,一篇是《王蒙評說“不差錢”》,是寫小沈陽和趙本山現象的。他是完全站在趙本山這一邊為其呼喊叫好的,寫得非常犀利和尖銳,會讓那些道貌岸然者感到汗顏。王蒙也說到趙本山的《賣拐》,說:“趙本山所演角色的忽悠、暗示、欺騙過程,讓你認定自身有病,再接受他的醫療的過程,荒唐離奇卻又令人信服,天衣無縫,看后頗覺得頭皮發緊,脊背冒涼氣……誰敢說你就絕對沒有在這種情況下買過這樣的‘拐?誰敢肯定你就比范偉扮演的傻帽兒確實聰明?”王蒙稱《不差錢》的潛臺詞更豐富——姥爺(音同“老爺”),也姓畢(與“斃”和“閉”諧音)。王蒙說:“這是事實,這是人生。沒有才藝不行,沒有傳媒的承認與提攜也不行,這不但是兩位小字輩的命運,也是趙本山的‘秘密。這當中的酸甜苦辣,外人能夠知道多少?”王蒙說:“趙本山在主流媒體上爭到了農民文化的地位和尊嚴。夸大一點說,他悄悄地進行了一點農民文化革命,使得我們的主流文藝更加寬敞自然開放親民。”在王蒙另一篇文章《老鼠文化了不得》中,他寫老鼠用盡各種辦法改變社會上對它的稱謂和看法,它成為語言學家后,首先在語言上改變對自己不利的習慣說法,比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之類,都改成“老鼠過街,人人喝彩”,“鼠目寸光”改成“貓目寸光”,“膽小如鼠”改成“膽小如虎”……這樣一改,它們自己也覺得全變了,它們可以不必潛伏于洞,不必晝藏夜行,而是大模大樣地登堂入室、吃香喝辣了。可是結果呢?它們自以為沒事了,它們生活在自已營造的新的氛圍中了,卻仍沒有逃脫覆滅的下場。他寫的這個類似寓言的故事,令人深省。世界上確有這樣的人,是一群人,或一類人。
我說我讀這樣的文章深受震撼。王蒙謙虛地說:“一家之言。”
永元問到王蒙的身體狀況。王蒙說,我七十五歲了。我說看你打太極拳打得有模有樣的。因為這兩天早上創作之家請來一位太極拳老師授課,王蒙也按時來打,我有幸就在他身邊一米多遠的地方學。一早上做一小時。我說,您肯定不是第一次打。他說,是的,我學過。我笨,相當笨,按老師的要求差得遠。這個老師非常嚴格,他是在大學里教太極的。上期我就跟著做,跟著學,我是“留級生”。
與王蒙合影時,我心里在復述著他的格言:“自己豐富才能感知世界的豐富;自己善良才能感知世界的美好;自己坦蕩才能逍遙地生活在天地之間。”“過于偉大或者過于卑微,過于高明或者過于愚蠢,過于奇特或者過于陳舊的話語,都值得懷疑。”“戴上桂冠的也可能是狗屎,扣上尿盆子的也可能是冤枉……”太經典了!
就要到吃晚飯的時候了,我們告辭。永元太敬業了,又一次說出了向王蒙約稿的請求。
責任編輯 喬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