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菲
今日七夕,我近期的一位深藍J兄結束了一段苦情。
這段戀情從我們初次約見那天他就向我描述了。那天細雨霏霏,在俏江南的一間包房,我倆對酌,喝了一瓶法國酒,J抽了一包七星煙。窗外翠竹輕靈,桃江路的彈格路濕亮。
他喃喃敘述,精準地描述他那歷時一年多的戀情帶給他的心情,那些最細節最真實最荒謬最異質的心境和行徑帶給他全新體驗,那些顛覆性的熱情……那是他前四十幾年放浪不羈的履歷里未曾經歷過的驚濤駭浪。
J多數時間是在說他的心。
他說在她心里,他是排在第五的:女兒、先生、父母、月經。其次才是他。
當逐漸了解了這段愛以后,我知道他和她都不是行動型的,從行動上看,他們的戀愛平淡無奇。兩周見面一次,平時一天發幾個短信打個把電話。這段愛于他而言,心理活動是遠超過物理活動和生理活動的。
她崇尚淡水之交和低溫之戀。他給我看了她的短信們,以生活瑣事居多,說女兒,說工作,語句貧乏,結尾通常來句“抱一個”之類。
他喜歡張力,不喜歡高密度接觸和迎合。她的怠慢、理性、自保和女人欲擒故縱的小心思也正好點中了他的死穴。
這種愛的模式讓他既滿意又不滿足。滿意是因他可以把這故事當成一幅畫,一筆筆去補注、完成、點睛,也可以留白,把未完成當成完成。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刻骨銘心,于是一直在較勁。與自己,與她,與規律。
不滿足是當他畫得專注時,他發現抽身有點艱難。畫布長在了他的肉上,他始終下不去手的最后一筆是連著他的肌膚和血液的。
他說他們是永遠無法融合的,像磁鐵相斥的兩端。他熱衷于做的游戲和消耗是把不可能的硬湊,化為奇情。一方面他知道這是徒勞,另一方面又干勁十足。為了接近某種意象,他一直在沖突、偽裝。
在我的理解里,比溝通更重要的是融合,溝通是言辭的溝通,融合是非言辭的溝通。但很多人在一起了卻沒有那種心神肉合一的默契,那就只能叫做茍合。
我說J在有限里追求無極。
現代人都是了解自己的心的淺層運作的,比如對名利的企圖心,比如辦公室里的競爭心,對情敵的嫉恨心。但是更多人無法檢視到更深陷、更隱匿的洞穴,如果檢視到一部分只會更焦慮,因此需要聽眾,需要理解和關照,猶如溺水者需要岸上的一只手。
而且我認為訴說者和聽者都需要能量,一種完全無動機的熱情。這種專注的能量在于自由。
兩個多月過去了,我從聆聽者成了J的娘家人、后援團、妹妹,再成了紅顏好友,最后成了知己。
他說,你是我的最知己。
我們散步,喝酒,聽音樂,短途旅游。我們是好哥們。他甚至讓我幫他編短信,那些情意深長嚼來齒頰留香的句子……我們的話題多圍繞他的愛情。愛情已經不只是愛情,還成了心理學、哲學、玄學。
J先生希望很快我能把他的故事寫成一個公開發表的小說。他學會了上網,買了寫字板,白天端坐在他陸家嘴25樓的某個獨立辦公室里衣冠楚楚地瀏覽我的文字,并對我的文字里從沒出現過他的蛛絲馬跡表示不滿。
雁過無痕。
我希望J能過上溫柔的、愛的、慈悲的生活,享受豐富的愛情。可是還未等我動筆,在我想著些世俗事時(文章是發到哪里去刊登的問題),他浩瀚履歷里的這第二十五個故事就嘎然而止了。這最獨特、最異常、最折磨人的故事,壽終正寢。
這雖然沒有超出我的預見,但來得如此突然,還是讓我吃了一驚。我在想他會不會死。轉而又想,一個敏于思的人是不會死的。雖然他有用力時的艱苦,但當這場愛是自然、甜蜜地起自于了解、發掘自己的感情、胃口和野的時候,他一定會對落幕有更多的理智和淡泊。許久,我回復了一條短信給他:枕邊海誓山盟,別后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