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祥
摘要:首先簡單梳理了關于企業規模與經濟增長關系的理論研究文獻,在此基礎上,用中國工業發展的經驗數據證明了,企業規模擴大和企業數量增加共同推動了中國工業產出的增長,指出產業組織的發展體現了規模經濟性和分工(專業化)經濟性的統一,正是二者的統一推動了長期經濟增長。
關鍵詞:企業規模;交易費用;經濟增長
中圖分類號:F27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09)15-0028-03
產業組織的發展包含兩方面的內容:一是由于新的市場機會出現和分工的發展導致一個產業內的企業數量不斷增加;二是行業內現有企業不斷提高生產效率,實現生產要素的進一步集中,企業規模不斷擴大。對于產業組織發展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問題,現有的文獻中存在著兩條相對明確的研究路向:(1)新古典的規模經濟和遞增報酬范式,自馬歇爾(Marshall,1890)以來,新古典范式主要討論在既定的分工結構下如何通過價格機制實現經濟資源的最優配置問題。在解釋經濟增長的來源和機制時,新古典經濟學強調規模經濟和遞增報酬的作用,企業會隨著規模的擴張而形成規模經濟效應,這種規模經濟效應則是經濟發展的動力(Marshall,1890;Samuelson and Nordhaws,1992;Krugman and Obstfeld,1997)。20世紀80年代以來,由狄克西特(Dixit,A)、諾曼(Norman,V)、蘭開斯特(Lancastes,K)、艾瑟爾(Ethier,W)及克魯格曼(Krugman)等發展起來的新貿易理論,尤其重視規模經濟的思想,基于規模報酬遞增效應,他們建立了內生的經濟增長模型。與馬歇爾外部規模經濟的思路不同,他們更加強調企業內部規模經濟和壟斷競爭,企業規模的擴大促進了企業生產效率的提高,生產成本降低,并最終導致長期經濟增長。(2)新興古典經濟學的研究傳統,他們遵循古典經濟學的傳統,主要從分工演進的角度來解釋經濟增長,并結合了交易費用概念,形成了“分工—交易費用”的分析框架。亞當·斯密最早指出促進勞動生產力提高的分工是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要解釋經濟增長問題,首先必須說明決定分工水平的因素。斯密由此發展了著名的“斯密定理”,即分工取決于市場范圍。阿林·楊(Yang,A,1928)進一步發揮了斯密的分工學說,認為市場容量又是由分工水平決定的,因而分工水平最終決定了分工的動態演進,因此,對經濟增長問題的研究就歸結為對經濟系統中分工演進的研究。繼承這一古典經濟學的傳統,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鮑姆加勒(Baumgarden.J)、基姆(Kim.S)、洛凱(Locay.L)、楊小凱、博蘭德(Borland.J)以及貝克爾和墨菲等人,相繼提出了一條基于勞動分工和專業化經濟的內生增長思路,形成了新興古典經濟學用專業化表征生產條件,解釋長期經濟增長的思想。在這一思想背景下,廖伯偉發現1970年以后廠商平均規模逐步下降,而同期這些國家的總產出和人均收入都在不斷增長,企業規模變化和產出增長不一致。張永生(2003)用企業雇傭的勞動力數量來衡量企業規模,在分析了包括中國在內的多個國家和地區有關時間序列數據的基礎上,揭示了這種意義上的企業規模和經濟增長的負相關關系,提出了經濟增長的“廠商規模無關論”,指出在長期經濟增長過程中廠商平均規模越來越小,總體呈倒U型變化趨勢。“廠商規模無關論”將古典經濟學的分工理論和新制度經濟學的交易費用分析結合起來,并且為了便于進行這種分析,用企業雇傭的勞動力人數來表示企業規模。在此條件下,企業規模的變化取決于分工在企業內還是在企業間發生,而這又取決于勞動和中間產品各自交易效率的高低。如果勞動的交易效率較高則分工在企業內發生,企業就會多雇傭勞動生產中間產品,企業規模會隨之擴大;反之,則分工在企業間進行,企業就會選擇外購中間產品,減少雇傭勞動,企業規模減小,企業數量增加。現代市場經濟的發展導致市場交易效率越來越高,交易費用越來越低,企業規模越來越小,主流經濟理論中的規模經濟效應在現代經濟增長中不起作用。一些新的商業實踐如外包(Contracting out)、特許經營(Franchising)、外購中間產品和服務(Outsourcing)及貼牌生產(OEM)等為這種觀點提供了部分事實上的支持。
1.企業的橫向規模。主流經濟學所使用的企業規模概念實際上是指企業的橫向規模,企業被看成一個投入產出裝置,其最主要的功能是從事生產,企業規模就是企業的均衡產量,它由企業的生產成本和收益的比較來決定。
古典經濟學通過規模經濟(生產)來解釋企業擴張的機理。有關企業存在與擴張的思想可以追溯到斯密(Smith)和馬克思(Marx)。他們主要是從分工深化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帶來規模效應的角度來解釋企業的存在和擴張的。斯密以制針廠的例子說明專業化分工所帶來的勞動生產率提高和報酬遞增現象,技術進步引起勞動分工的深化,由于分工所形成的一些工序、工種是密不可分的,必須在同一組織中進行,因此企業規模隨著分工的深化而擴大。他還指出“分工受市場范圍的限制”,因而分工深化的邊界就是企業規模的邊界。馬克思也認為協作在歷史上和邏輯上都是資本主義生產的起點,協作的經濟效果大于單個生產者的經濟效果之和,協作的不可分性決定了協作的規模,這就是企業的最小規模。
在利潤最大化的假設下, 新古典經濟學認為,企業的橫向邊界主要是由生產中的技術因素決定的。當企業依據邊際成本等于邊際收益的原則去組織生產時,它所選擇的生產規模是最佳的,規模報酬遞增空間的消失與否成為判斷企業最佳規模的標準。值得注意的是,新古典經濟學家們已經認識到, 在不同的市場結構中, 確定企業邊界時所需考慮的因素是不同的。在完全競爭市場中,同一行業內部存在著眾多的生產同質產品的廠商,每家廠商是既定的市場價格接受者(price taker)。從長期來看,由于資源在各行業間可以自由轉移,因而每家廠商最終只能獲取正常利潤,在產品價格等于最低平均成本處進行生產,對單個廠商而言,企業的最佳規模是由其平均成本曲線的最低點來確定的。完全競爭模型的中企業規模定義并不能令人滿意,因為根據完全競爭理論,當企業的長期平均成本曲線為傳統的U型時, 企業尚可在市場競爭中選擇最佳規模;而當廠商的長期平均成本線為水平線或向右下方傾斜時(即始終存在著規模報酬不變或遞增現象),企業就無法確定其最優規模了,因為這時它無限地擴大生產,始終會使平均成本等于或低于產品的價格,是有利可圖的。針對上述問題,經濟學家們開始放棄了完全競爭的假設,在其他市場結構中尋求解決問題的答案。斯拉法(1920)指出,企業之所以停止進一步的擴張,不是因為這將使產品的平均成本上升而超過既定的產品價格,而是因為這將使產品的市場價格下降而低于企業的生產成本,現實中的企業并非完全競爭意義上的價格接受者,在非均衡狀態下, 企業產品面臨的需求曲線是向右下方傾斜的。即使市場是競爭性的,但由于差別產品的存在,企業產品面臨的需求曲線也將是向右下方傾斜的。市場競爭仍會使廠商按照價格等于平均成本的原則組織生產,但需求曲線與平均成本曲線的切點,不在平均成本線的最低點上,而是在其左側的某一點上。可見在壟斷競爭模型中,企業在確定邊界時,不僅要考慮自己的產品成本,同時還要研究市場需求因素。在成本既定的情況下,市場需求的增加,可以導致企業規模擴大,當企業的長期平均成本為水平線或向右下方傾斜時,市場需求的大小制約著企業的橫向規模。
2.企業的縱向規模。企業的縱向規模揭示了企業內部所包含的生產環節的多寡,它由企業所涉及的交易費用決定。自科斯(1937)以來的新制度經濟學將企業看成是有別于市場的一種資源配置方式,是一種經濟交易的治理機制,企業的存在體現了對市場交易費用的節約。科斯以前的經濟學把企業的存在本身作為一個前提,而科斯的貢獻在于對這個前提進行了重新論證。他認為,企業的產生是為了節約市場運行的交易成本,企業組織可以內化市場運行的成本,但同時企業代替市場也是有成本的,即企業內部的組織成本。只有當企業節約的市場交易成本大于企業內部的組織成本時,企業才有利可圖,規模才會擴大,企業會包含更多的生產環節。企業的最大規模為“企業將傾向于擴張到在企業內部組織一筆額外交易的成本,等于通過在公開市場上完成同一筆交易的成本,或者在另一個企業中組織同樣交易的成本為止(科斯,1994)。”張五常認為,由于市場交易的對象是商品,“企業交易”的對象是要素,因此,企業代替市場是要素市場代替產品市場。由于要素市場的合同和產品市場的合同都是私有產權借以讓渡的工具,兩者沒有本質區別。當勞動要素的交易費用低于產品市場的交易費用時,企業規模就會擴大,企業就會增加雇傭勞動的數量,直到二者的邊際交易費用相等時為止。
在使用不同企業規模概念的基礎上,他們分別強調了企業的規模經濟性和分工經濟性對經濟增長的作用。事實上,無論是經驗證據和理論分析都說明了二者是密不可分的,在本質上是統一的。規模經濟性導致了分工和專業化的經濟性,分工所引起的勞動熟練程度的提高,間歇時間的減少和物質資料的節約都可概括為規模經濟性(盛洪,1994)。不同經濟學家分別將規模經濟和專業化經濟作為自己的邏輯起點,古典經濟學家將分工和專業化的經濟性作為自己分析的起點,而作為回應,新古典之集大成者薩繆爾森認為,規模經濟性很大程度上來自合理的專業化和分工。新制度經濟學通過引進交易費用概念揭示了企業和市場是現實中資源配置的兩種替代機制,企業的出現是為了節約市場的交易費用。在現實中,專業化的生產者個體之所以不通過市場買賣他們生產的專業化產品—中間產品和服務,而選擇聚集在一個企業內,是因為市場的交易成本超過了在企業內組織生產的成本,企業一旦形成便具有超過單個生產者的規模,因而在新制度經濟學企業理論看來,由于交易費用的節約而出現了一定規模的企業。因此,在分工和專業化水平一定的情況下,規模經濟就是對交易費用的節約;而當我們考慮了分工和專業化的發展,規模經濟實質上就是分工和專業化經濟,是對生產費用的節約。企業的全部成本表現為生產費用和交易費用的總和,因而規模經濟(分工專業化經濟)實際上表現為企業總成本的降低。
我們在現實中可以看到企業規模的擴大及企業數量的增加和區域經濟增長趨勢基本上是一致的。下面我們就用中國工業發展的經驗數據進行分析,來探討企業組織的發展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具體來說,我們用工業企業數量的變化來表明行業的分工水平,用企業規模的變化來表示行業的規模經濟狀況,并在此基礎上來具體分析企業數量、企業規模變動與工業產出增長的關系。
由于1978年以前中國實行的是嚴格的指令性計劃經濟,沒有保障私人產權確定和實施的法律制度,更沒有自由的價格機制,因此在這種經濟制度條件下,企業的投資權完全由政府實施控制,企業規模和數量的變化不是市場選擇的結果,工業產出的變化同樣也不是市場選擇的結果,他們都依賴于國家計劃的實施,這一時期的數據不適合我們的分析。為此,我們選擇了中國進行市場化改革后的數據進行分析,時間跨度從1978—1997年。
為了計算1978—1997年間工業企業數量增加和平均規模擴張對中國工業GDP的貢獻率,我們設定了一個簡單的回歸方程:
LogGdp=C+B■LogSi+B■LogNi+ε
其中,Gdp表示工業GDP的增長,Si表示企業平均規模的增長,Ni表示企業數量的增長,ε表示殘差項,下面是對數據進行回歸的結果:
logGdp=-14.082+2.818logNi+1.218logSi+ε
(-16.96) (13.15)(8.47)
R2=0.97 F=305.706
我們可以看到方程的擬合優度較好,表明了中國工業企業數量的增加和規模擴張與GDP顯著正相關,二者的變化共同推動了中國經濟的增長。根據回歸結果,我們分別計算了1978—1997年間工業企業數量增加和平均規模擴張對工業產出的貢獻率。在1978—1997年間工業企業數量的增加對工業產出增長的貢獻率為53%,工業企業平均規模擴張的貢獻率為46.49%。
企業縱向規模理論上的邏輯起點源自于亞當·斯密的古典分工學說,并結合了交易成本的分析框架。決定企業縱向規模的最終因素是勞動和中間產品的交易效率,各種變量的交易效率的不同組合會導致不同的分工水平和經濟績效,分工水平內生地決定了企業制度。楊小凱、黃有光(Yang and Ng,1993)的間接定價理論將張五常(1983)的“企業用勞動市場代替中間產品市場”的企業理論形式化了,賦予企業理論以經濟增長的意義。當勞動的交易費用小于中間產品的交易費用時,企業就從分工中內生出來;在給定的企業制度出現后,如果中間產品的交易費用下降得比勞動的交易費用快,則企業會在市場上外購中間產品,減少雇傭勞動進行生產的數量,企業規模會隨之變小,分工主要在企業間發生,單個企業越來越專業化。反之,企業規模會擴大,分工主要在企業內部發生,企業更多地是自制所需的中間產品而不是通過市場向外部購買。
“分工—交易成本”分析框架對于企業的一體化現象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卻不能解釋企業橫向規模的確定問題。現實中的企業的確具有交易和管理職能,企業進行市場交易和內部交易(即管理)都是要花費成本的。企業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與市場相比較, 企業具有交易成本的比較優勢,交易成本的大小決定了企業的均衡。但企業在本質上是一個生產單位,而不僅僅是一個交易單位,僅用交易成本去解釋企業的邊界是不夠的。實際上,企業作為一系列契約的集合,是加入契約的各經濟主體的經濟行為的集合,是各生產要素交易契約的履行過程, 這一過程融交易功能與生產功能于一體(謝德仁,2001)。交易費用分析僅僅抓住了企業組織的“交易性”一面,而忽視了企業的“生產性”。阿爾欽和德姆塞茨(1972)認為,市場的交易和企業內交易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企業組織與市場的最大差別在于其生產功能,企業組織通過聯合生產(隊生產)創造出更大的經濟剩余,生產的聯合效果和團隊監督與激勵的同時存在導致了資本主義古典企業的形成。因此,無論在企業進行生產活動內部化之前或之后,企業的最優規模都是建立在包括生產成本計算在內的利潤最大化基礎之上的。新古典范式與經濟現實的脫節為交易成本理論的產生預留了空間,但“分工—交易成本”框架并不能完全取代新古典經濟學關于企業均衡的分析,生產成本仍然是企業在追求利潤最大化過程中的決定因素。企業內部各個生產要素的結合導致生產成本內生于專業化分工的收益,而為了結合生產要素進行生產和銷售,企業在不完備的信息世界中必須付出搜尋、談判、簽約和契約實施等交易成本,這種交易成本又內生于生產要素的結合(生產成本)。生產成本和交易成本是內在統一的,二者統一于企業的產出,二者的結合才最終決定了企業規模的縱向和橫向均衡。在這種企業均衡的意義上,企業規模的變動包含了生產效率和交易效率變化的因素,分工經濟性和規模經濟性才能真正統一起來。正是二者的統一使我們在現實中看到,企業數量的增加和企業規模的擴張共同推動了長期經濟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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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