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王天蒼

每逢佳節之際，我喜歡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勉勵親朋好友。其實，對這句話的真正涵義模糊不清，直至跟寧波結下一段情緣后才稍微領會其中一點意思。

1963年秋天，我參軍駐守寧波，國慶、中秋節一起歡慶。正巧南京軍區許世友司令員帶前線歌舞團下部隊慰問演出，因兵員多，各單位派代表觀看。班長問我，想不想看戲?我雖然是個新兵蛋，但心里挺明白，天上餡餅不可能掉到我的頭上，便違心地回答“不想!”如果說想，可能輪到看戲，因為許司令視察部隊，要求干部擔任警衛，連營干部白天劈柴、抬大米、挑煤、幫廚，夜里站崗，而好事讓士兵們享受。所以，那次我倘若堅持要看戲，可能會大飽眼福。

聯歡之夜，我跟抗美援朝參軍的老排長巡邏、站崗。寧波的夜晚，不像家鄉那么深沉、寂寞、靜謐。商店與街頭高掛鮮紅的五星紅旗，整個寧波洋溢在節日的氣氛之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喧囂街市，三江口水面客輪喇叭的鳴號以及點點星火，映襯出寧波港城的繁華景象。當我手持“五三式”步槍站在靈橋上時，倍感肩頭責任重大。橋下潺潺流水使我浮想聯翩，理想隨江水流向遠方。盡管我沒有機會看到精彩節目，但守衛甬城，守衛這個富有詩意的地方無比榮光。如果有人問我，什么叫幸福?我會毫不含糊地回答，為寧波站崗放哨最幸福!或許真的靈感生發，或許小聰明作怪，或許自己愛矯揉造作，竟然念出幾句順口溜：“小青年穿上黃色軍裝，凝視在甬江橋上，這里雖非故土，但我愿為她站崗；橋下流水‘嘩嘩作響，猶如母親身上乳汁流淌，我決心吮吸它成長，誓死守衛美麗海港……”翌日，連隊黑板報刊出了我的順口溜，轟動了連隊。戰友們喊我“詩人”……

在寧波住了一年，離開時恰巧又是國慶節，軍民一起歡度節日，連里派我上臺發言，我怎么都推不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面對臺下幾百雙眼睛。我行個軍禮，大聲地說“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然后。逃一樣下臺。我的發言使戰友們傷透了心，但我自恃有理不在喉高，有情不在話多。翌日凌晨，悄悄離開寧波，沿途看到黃包車夫、叫賣的貨郎擔、清掃街道的老頭子仿佛都是我的親人，上火車時，我的雙眼竟然涌動著淚花，戰友們笑我感情太脆弱!

離甬十多年，1979年秋天，部隊開始精減兵員，我知道自己“兔子尾巴長不了”，來個順水推舟，要求轉業回地方，領導征求我去向，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不說去家鄉，竟說“去寧波!”倒霉的我不屬副團職，無法進市區，結果在奉化落腳，心里總覺得真不是個味，當我想起自己將兩百名戰友送到南邊，與他們告別時互祝“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相互紛紛落淚的情境。他們得到什么呢?不少人已倒在異國土地上，跟他們相比，我不是最幸福的人嗎?

國慶節那天，去寧波靈橋上踏步，目視甬港良久，在橋上來回走了兩趟，發現靈橋剛剛那個經過修理，煥然一新像一位穿上時裝的城市姑娘令人久看不厭。可我莫名其妙地有點人去物空之感。一位清潔工人以為我迷失方向，好心地問我去哪里?還熱情地向我介紹寧波與“老江橋”的變遷。我坦誠地跟他言明在此站過崗，跟他猶如久別的親人那樣攀談，心里有股熱浪涌動，可能這便是鄉情。事隔30年。這種萍水相逢的情愫卻記憶猶新，仿佛就在眼前。我覺得，不管是誰，只要活著，都要以情感支撐，隨著人類文明意識增強，文明程度加深，即使彼此素不相識，陌路相逢，如果能以平等、尊重的心態相待，必然會產生默契、相依和相托。可是，這種情感似乎越來越少，越來越摻雜金錢滋味。我為此感到悲愁、憂慮與傷懷。在提倡建造和諧社會的今天，這種相互信任、依附和坦誠的情感多么珍貴!

最近，一位老戰友邀我去寧波敘舊，兩人站在靈橋上，面對滾滾東去的奉化江流水，眺看甬城翻天覆地的嶄新面貌，心里無比激動與欣慰。身邊的戰友突然提起當年離開寧波我在聯歡會上“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發言，彼此笑得前仰后合，笑聲撒落在靈橋下的江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