撓癢癢

草 白

奶奶很胖。身材臃腫，手伸到頸后都很吃力，更不用說背后了。背上長癤了，紅而癢，自己撓不著，就叫我撓。快來快來，幫我撓撓。我舉起小手。用手指甲在她背上梳頭發似地上上下下磨搓著。單調的路徑，手也舉酸了。長指甲里嵌著皮脂、污垢，真惡心。可奶奶還是大聲嚷嚷，太輕了，太輕了。我使出渾身勁兒，把指甲都摳進肉里了，她才舒服地嘆氣。輕輕哼叫著。這還差不多。

后來，奶奶叫人去鎮上買了個撓癢癢的工具，竹子做的，長柄，一端有彎形梳齒兒。叫撓癢耙。奶奶稱它為“寶貝”。

自從擁有了“寶貝”后，奶奶開始自己撓癢癢，不要我們幫忙。但如果背部發癢。手臂需向后彎曲撓抓，通常使不上多少力，胖人尤其難，這時，她才叫我。她說。要使勁撓。說起村里某個人的善惡，她總愛撇撇嘴，冷不丁冒出一句，還不如我的撓癢耙好呢。她總覺得我們這些小孩全不及撓癢耙知人意，懂輕重。她也不想想，那個東西還不是要靠人來掌握，它自己能抓能撓么?

我也有癢得招架不住的時候，特別是冬天，衣服穿得多，隔著衣服撓根本無濟于事。實在癢得難受就在墻壁上擦來擦去，或頂著椅背，讓突出的木頭把癢細胞止下去，弄得齜牙咧嘴的，好像渾身都爬滿了毛毛蟲。很狼狽。

山上有一種植物叫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風一吹，就死命地搖，真像狗的尾巴。我們折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指間晃著。在人家的額上、臉頰、臂膀等處，輕輕地撓著，撓得那人咯咯地亂笑，被撓的人不哭不惱，還享受這種樂趣呢。無論癢和不癢，孩童都喜歡被輕輕撓著。

就算沒有狗尾巴草來撓孩子們癢癢，還可以冷不丁地來個相互“偷襲”——撓胳肢窩呢。那是最不怕癢的人也會癢得花枝亂顫，連連求饒。

長大后讀《紅樓夢》，發現林黛玉也怕癢，比所有的人都怕。大觀園的女孩子想必都是怕癢的。怕癢的人敏感。女孩子都是敏感的。

其實在鄉村，牲畜也是敏感的。我看見過一頭被牛虻叮得無處藏身的牛在夏天里不停地撓癢癢，它把身子擦向路邊的石塊、灌木、荊棘叢，擦得血跡斑斑，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消癢。可見癢是非常難對付的。撓癢是兩個人之間的事。那些牲畜真可憐，又沒有人幫它。動物們可不懂得互相幫忙。

殺豬前，人們都喜歡在豬的耳朵底下撓癢癢，可這一次，再愚笨的豬也感受到了事情的變化，撓癢癢的人可不是善意的，一柄尖刀在向它靠近。撓癢癢不過是誘餌，生命結束前最后的撫摸。說起來。動物們都很可憐，連撓癢癢也不能盡興。它們發明不了撓癢耙，也無人供它使喚。只能在爛泥里打滾，把身體埋在荊棘堆里，或干脆嘶吼幾聲。痛苦地在牲畜欄里扭動著渾身發癢的身體，走來走去。

(選自浙江作家文學論壇《文學港》精華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