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悅
安靜下來吧,你的心。讓自己坐下來,不要揚起塵土,讓世界自己來尋覓你回來的路。——泰戈爾
靜下來的時候,一種安靜的憂傷輕輕漫過,仿佛籠在河流上的薄霧,那樣淡淡的,卻拂不去。手機空落落的,還沒有被鈴聲填滿。想象著,他在哪里,忙碌或者空閑,笑著或者皺眉,或者根本沒有表情。是什么吸引并誘惑了她呢?不是那個眼神,肯定不是。她想自己已經看慣了那么多的眼神啦,這么多年,這么多男人,懷著各種心事和目的。那些只會用眼睛來說話的男子,已經不能將她打動了!她的眼神也是那樣,好像還是很清澈的,卻有幾分迷惑的樣子,讓人感覺單純。事實上,她認為自己最虛偽不過了,可是誰知道呢。他們喜歡的,就是那樣的神態。
可偽裝并非她的天性。在這個虛假的城市生活久了,就會不知不覺喪失分辨能力。讓真和假成為孿生兄弟,讓“假”越俎代庖,真反而不像真了。
她記起來了,那個笑容背后,跳躍過的一絲頑皮,在他的嘴角,很得意地一閃。啊,被她捕捉到了,這微微上揚著,不屑一顧的神氣!這樣的可愛出自一個人的天性,無法偽裝的,孩子式的淘氣。于是,很簡單地,就喜歡上了。
對她來講,要喜歡一個人很難,也很容易。一個等待了十幾個秋天并逐漸衰敗的心靈,至今不能讓她委身相許:而他只用一絲不經意的頑皮,俘獲了一段綿長的相思。世界真是陰差陽錯地制造著麻煩。有一段時間了,她收不攏自己的心,除非在惡狠狠的工作中,將自己粉碎成文字的碎片,才能有片刻的清凈。然后,惡劣的工作結束后,她又寂寥起來,這種寂寥是最折磨人心的,啃噬著你的思維,一口一口,將人淹沒到無能為力者的夢境中去了。
這幾天,愛上了咖啡,沒有咖啡就會心神不寧,莫名狂躁。有一次,辦公室里的咖啡被搜索光了,最后一包過了期的,她也沒有放過。過期食物毒不死人,過期事物有時候很害人,人很脆弱又很堅韌,只有人自己才能將自己殺死。有聽沒聽的一段音樂,無意中將她刺痛了:~~你在我的眼眶決堤淹水,愛不是離別可以磨滅……這樣的語句應該是從她的身體里面流出來的,歡快的時候唱出輕盈,這時候卻那樣沉重。她感覺自己有什么地方被劃開了口,有種液體不斷冒上來,怎么止也止不住。
假如沒有男人的觸碰,女人的身體就一定干凈么?
她對自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個女人的身體是一間關閉的屋子。關了很久,在沒有打開之前,誰也不知道,這屋子里究竟是蒙了一層灰,還是依舊一塵不染。男人的愛也許是一握光線,還可以是一把雞毛撣子,因人而宜吧,也無所謂好與不好。一束光線可以吹散陰霾,照亮生動的容顏:而一把撣子能拂去灰塵,讓女人重新鮮亮起來。
但兩者還是有些不同的。光線太強有時候會令人羞愧,會讓女人的秘密無地自容;而撣子就像一雙溫暖的手,撫摸著光潔的皮膚,讓心情熨帖,讓呼吸加速或者趨于平和。
她發現了自己的癥結所在。一種突如其來的饑渴,甚至連咖啡也不能緩解的饑渴,常常來侵襲。她需要擁抱和撫觸,就像新生嬰兒,唯有撫觸才能喚醒萌芽的智慧。一種皮膚的細微摩擦,那樣令心顫抖。甚至,她只是希望能握著他的手。十指相纏,然后靠在他肩頭,鉆在他懷里,就能解渴了!
饑渴癥。她給自己下了診斷。藥方,在他手上。他不給。
原來以為,自己能控制的,是自己的身體。而奔騰而去的渴望,如野馬脫韁,你無能為力!可是現在問題更嚴重了。明明是愛著的人,卻不能接近了。因為她說服不了自己的身體——連身體也不聽自己的了。有一次她幾乎在他的親吻和撫觸下亂了呼吸,突然,一個念頭跳出來——確切地講,是心里那個他不由分說蹦出來,嘴角那一絲頑皮和詭異,盯著她,笑嘻嘻地,卻毋庸置疑地擾亂了她的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將那些情節和場面繼續下去了,調整了呼吸,手腳都冰涼了!
他很傷感地說:你心里有人了。是么?
她沒有說話,但她分明就和那個他、那一抹頑皮的笑容對峙著。
有些淡淡的薄霧升起來。
她明白,因為他,有些能力,正在失去。
她的饑渴,不是每個男人都能醫治的——甚至相愛著的人也不行。因為除了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這樣笑著,明明詭異,卻又頑皮:明明一本正經,卻掩不住淘氣,帶著些惡作劇。
這個多情的季節,我收集了很多雨水,以便傷心的時候,可以讓它決堤,讓它一瀉千里。
會漸漸枯萎的,這思念。如果讓心靜下來,不揚起塵土,世界就會轉過身來找我的。你也是一樣。我把自己送到來時的路上,與自己揮手道別,我要讓你在想我的時候,無處告別。我要讓你動了心卻失去意義,在那條路上,已經遠去的背影,腳步永遠追不上了。我的饑渴癥,在生命的縫隙里,長出了新芽,沒有了滋潤,我就長成枯萎的姿態。
還是那首老歌,翻來覆去唱著愛情。而我們從此失語,再也唱不出愛的能力。
勇氣
當我走在路上的時候,我曾和熙來攘往的人們在一起。在路盡頭,我發現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白晝何時逐漸暗淡,化作黃昏,也不知道旅伴們何時棄我而去。我不知道你的大門何時敞開了,也不知道我何時站在你的門口,驚喜地傾聽心中的樂曲。
——泰戈爾
春天,做奇奇怪怪的夢,夢得最多,依然是等待你,或者你等著我。同樣的地點和風景,銀白的月色和昏沉的路燈,你的夸張的影子,跳動在風中的心跳,無一不讓我感覺甜美。在暗中,我能更清晰地看見你頑皮眼神,透明的心事和孩子般的幻想。我喜歡。只要握著你的手,我愿意一直走下去,是的,那天,你帶我去老街,灰瓦黛墻,飛檐木窗,窄窄的鵝卵石小徑。盞盞紅燈籠在風中搖曳出輕松,人們,陌生或者熟悉,每個人臉上帶著友善的笑,那是明清時代的笑容,過濾了幾百年的滄桑和現代的浮躁,那樣純凈,真誠,讓人心里暖暖的。我依偎著你,看看笑笑,看看又笑笑。你問我怎么啦,嗨,這是內心涌動的幸福,我按捺不住。轉過一個彎,來到一個古戲臺,咿咿呀呀的歌聲虛無縹緲卻揮之不去。不知怎么的,你我竟然站在了戲臺之上,臺下,成千上百雙眼睛盯著我們,天哪,臺下的觀眾竟然都是你我熟悉的人:家人、朋友、同事……從他們驚訝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他們的敵意,質問和憤怒,妒忌和猜疑…,,唯獨,沒有祝福,我找不到欣喜和祝福。為什么?那些目光如此尖銳犀利,鋒芒一樣刺過來,扎得我心好疼,那一刻,就如黑暗中的眼睛,突然被拉開帷幕的陽光刺傷,眼睛里就滴出血來。一些眩暈的感覺襲來,讓身子綿軟,我更緊地抱住你,不松手,可是,我還是漸漸失去平衡,因為——
我找不到你。肯定的眼神。
就好像,戲臺成了審判席。我的臉上,寫著倔強和無辜。我站起來,勇敢地迎上去,就讓流言蜚語的眼光。刺穿單薄的一瓣心,于是,穿透了心臟的光線,漸趨柔和。
她一聲嘆息。問自己,假如真要站在審判席上,她會不會逃避,他,會不會逃避。
是不是,愛是不可言說的,黑暗中的行者。要讓愛見光明,你我都準備好了嗎?
每一次探訪她的世界,他總有些疲憊。她的思維應該是正常有序的,除了有些發散,基本還是有理可循的,問題是,她有一種很特殊的……什么呢,好像是一種氣場或者說氣脈,會不可逆轉地推動你往她的路上去,幾乎讓他陷入被動。但是,怎么形容呢,他想,她就是一雙質地很好的鞋子,新鞋子難免有些硌腳,一會兒就能磨出一個水泡來,這時候,最容易讓人放棄。就是這個坎,過了之后就好了,一旦穿久了就習慣了,結痂了,以后穿起來就很舒服很合腳了。況且,他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人。猛然間,他被一雙空洞的眼睛吸了進去——頃刻間,萬丈深淵的墜落,不,是飄浮,升騰。似云中漫步,他控制不了自己,像坐著過山車,風馳電掣,劍一般脫離原先的軌道,被強大的氣流吸附,向著另一種方式,一個漩渦,翻滾、滑翔……
這是怎么啦,他定了定神,已然驚出一身汗來。
此刻,安靜坐在窗前的她。頓時感到莫名的焦躁不安,這突如其來的狂躁和憂慮在心里激起層層巨浪,讓她強烈地意識到一種類似憂患的東西,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但是肯定有什么地方出問題了。奇怪的是,她的心跳依舊緩慢沉靜。似乎,內心和身體突然分離,分離成互不相干的兩部分,一部分是水,一部分是火;一半十萬火急,一半心如止水。這樣無法控制的焦急,把她引到一個懸崖邊緣。啊,她看見了,是他陷入了困境。她伸出手,大叫著:抓住我,抓住我!他和她,隔著月色朦朧。指尖無法觸碰,霧一般的風,吞吞吐吐的海水,反反復復沖刷著焦慮。一只海鳥,尖叫著,無視危險,更貼近水面,頃刻被巨浪吞噬。眼看,他浮浮沉沉,而那個漩渦,更加猛烈,旋出一股強勁的風。情急之下,她竟然縱身一躍,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他。觸碰的剎那,指尖傳過劇烈的電流,是一種被雷擊的感覺。類似疼痛,卻欣喜萬分。她大聲笑起來。我抓住你了!
事實上,她依然專注于窗外那株玉蘭,身子幾乎紋絲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月光依然慘白,路燈也依然昏沉,玉蘭落盡了花,已長出滿樹枝葉,勃發出無限生機。風一直吹著,樹跟著搖擺不定。
她想起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她想,本來,樹欲靜則靜,何須理會風呢。
[責編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