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邢 卓

剛過了四十六歲生日的馬六甲今天心情格外舒暢。馬六甲三年前從工廠買斷工齡，從此再沒有領到過一分薪水，銀根吃緊，心情自然很少有舒暢的時候，今天之所以舒暢是因為狠狠地賺了一筆錢，錢對于他來說是生活中的頭等大事，萬分重要。馬六甲的錢是從股市上賺到的，一星期前，他遵照表弟的建議，用買斷工齡的三萬塊錢，冒險買了一支藍籌股，此股挺遂人愿，一路上漲，今天漲停，他又聽從表弟的意見，把它拋了，賺了一千三百塊錢，這相當于上班時的一月工錢，不小的數目呢，回家的路上，他口中哼著《甜蜜蜜》，自行車蹬得風馳電掣，想著老婆聽到這好消息時的眉開眼笑，心里更是鮮花盛開。

半道上，馬六甲遇到了昔日工友岳太平，兩人平時關系很一般，岳太平是車間里的小組長，管著馬六甲，還因為馬六甲一次遲到扣過他五塊錢，兩人一同下的崗，此時多少有些同病相憐。岳太平截住了馬六甲，說：“哥們兒在哪發財?”馬六甲扶穩自行車，說：“發啥財呀，做點小買賣。”岳太平說：“看你喜滋滋的樣，沒發財才怪。”馬六甲嗬嗬一笑說：“是發了點小財，玩股票，一禮拜掙了一千三。”岳太平說：“好家伙，你真能干，請客吧。”馬六甲說：“好，好，好，咱哥倆喝一盅。”兩人進了路邊小飯館，六兩棗杠酒，一碟花生米，一斤羊肉餃，花了二十八塊錢。老哥倆飽餐一頓。

馬六甲到了家，有功之臣似地躺椅上面身一蜷，老婆又遞煙又沏茶，馬六甲噴云吐霧活賽小神仙，他好久好久沒這么快樂過了，一千三百塊，這快樂應該夠他消受半個月。

第二天，馬六甲又去找表弟，在表弟的指導下選了一支醫藥股，他要再接再厲，把人民幣一把一把往兜里賺。回家路上，他遇到了一個叫甘大帥的昔日工友，聊了一陣大帥知道他在炒股，說：“你要是沒經驗的話就去找找岳太平，他可是有兩下子。”馬六甲說：“太平也在玩股票?”大帥說：“玩呢，玩得挺猖的，上月那小子吃了七千股云銅礦業，現在翻番了，掙了至少兩萬塊。”六甲說：“在證券所我咋沒見過他?”大帥說：“人家現代化，抱著電腦在家炒呢。”

馬六甲輕歌曼舞的心情突然起了變化，岳太平那小子賺了兩萬塊呀，發了橫財啦。今年暑期他家丫頭進重點高中有資本啦，自己家丫頭跟他家丫頭同年同月生，學習成績也都差不多，考普通高中沒問題。進重點就得額外拿銀子，贊讀費可是需要一萬八呢，眼下一點沒著落，股市里的那點錢指著雞生蛋呢，實在舍不得往外掏，岳太平沒這后顧之憂了，自家女兒進不了重點可就低人家一等了……

馬六甲悻悻到了家。老婆見他一臉喪氣，問：“怎么，丟錢了?”馬六甲不吱聲。老婆說：“你口袋里能有多少錢，全丟了也過不了三五十，至于?”馬六甲蜷進躺椅里，熏上支煙，連嘆三口氣。老婆甩了臉，問：“到底咋地了，死了爹似的!”馬六甲終于開腔了：“岳太平股市里至少掙了兩萬塊。”老婆說：“他掙他的錢，礙你哪當子事?”馬六甲說：“他家丫頭能進重點高中了。”老婆說：“進就進，又用不著你花錢。”馬六甲說：“咱家小妮進不了。”老婆說：“咱出不起那份錢，進普通就進普通吧，有學上就行，不是早就說過。這會兒才開始煩?”馬六甲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老婆說：“昨天你不是還掙了一千三，夠咱半年的菜錢了。今兒早上出門你還樂呵呢，這會兒就這德行了。”馬六甲說：“唉，一千三，請岳太平還花了二十八，他應該請我才對呢，我反倒請了他。”老婆說，“一千三拋去二十八，還凈剩一千二百七十二，也挺好嘛。”馬六甲眉頭一豎：“好，好個屁!”老婆不言聲了。一連三天馬六甲長吁短嘆，茶飯不思，輾轉反側，夜不成寐。

第四天，馬六甲買的那支醫藥股跌了個人仰馬翻。賠了足有六百塊，馬六甲甭提多堵心了，本來為岳太平女兒能進重點自己女兒進不了的事焦愁煩悶得坐臥不安，這會又損銅折銀，心情是雪上加霜。他自斟自飲了大半瓶二鍋頭，酒精將他的身體麻醉得東倒西歪，這樣可暫時忘卻痛苦。老婆見他這個樣子心里著急，又不敢多說什么，怕一言不慎惹得他砸盆摔碗，老婆想，這十天半月家中怕是沒有安生日子過了，干脆帶著小妮躲回娘家去住幾天吧，可自己走了馬六甲的生活誰來照應，他要整天這么爛泥似地醉著人也沒幾天活頭了，出走絕對不是好辦法。還是找馬六甲以前的要好同事來開導開導他，想來想去想到了甘大帥。老婆就往大帥家去。大帥家門鎖著，等了兩小時不見人回，老婆買了把菜就往自家返，路上尋思著怎么才能把丈夫勸慰得能吃進一碗肉絲面。心懷忐忑地進了家門，發現馬六甲正哼小曲，豎耳一聽，哼得是《甜蜜蜜》，老婆很納悶：這家伙咋這么快就還了陽啦。老婆放下菜籃，側旁觀望滿面春風的馬六甲，琢磨原因。馬六甲按捺不住喜悅心情，對老婆說：“剛才大帥來電話了，岳太平這回股市上算計失靈，一下賠了三千多，哈哈。”老婆全都明白了，心說，老馬這悲這喜敢情都跟岳太平栓著呢，岳太平賠了賺了跟自個的油鹽醬醋有啥關系?唉，人心真像是一頭驢，總讓別人牽著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