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紅了的時候

丁黎明

“這回可好了。”自從姐姐大學畢業(yè)，留在京城，這句便成了媽媽的口頭禪了。到春節(jié)，這句話的使用率更是創(chuàng)了新高。

三口人圍在新買的彩電前，邊欣賞節(jié)目邊包餃子，媽媽時不時把她那口頭禪用上兩回。爸爸把煙袋鍋擱在一邊，嘴里叼了卷煙，瞇笑著和媽一唱一和，而小弟的心里，早毛茸茸的萌動了。

媽的話當然有充分理由。姐姐春節(jié)前寄回來一千元錢，家里新添了彩電，購了年貨。

父母念叨“要是丫頭能回家過年就好了。”接著，又盯著土墻上的照片說，“大公司嘛，春節(jié)總得留人的。”他們復述著女兒信里的話，對女兒不能回家表示理解。

姐跟小弟講，來玩吧。在秋天的時候。到那時，姐就開辦自己的公司了。

媽在念叨那句口頭禪的時候，有時也要加上一二句別的：“這下可好了。”說完這句話后，媽會舒一口長氣，似乎那么多年的含辛茹苦在這一口長氣里都消融盡了。接下來是對現(xiàn)狀的滿足。“京城啊。大公司啊。”往往還要囑咐兒子兩句，“回信說，干么非要自己開公司?鐵飯碗多好。”這是老倆口一致的想法。在他們眼里，進大公司拿工資就是端上了鐵飯碗。

正月里拜年，媽特意讓小弟帶上姐姐寄回來的糖果，“告訴他們，說你姐在大公司里忙，讓你替她向鄰里鄰居問過年好。”

這楓樹屯遠近都知道姐，她是屯子里第一個大學生。現(xiàn)在又畢業(yè)進了國家最知名城市的大公司。叔伯嬸嬸們收著糖果，對自家孩子說，“瞧人家那丫頭，多出息啊。京城啊。大公司啊。”

春風漸暖。山旮旯陰面的雪都化盡了，冰凌花在姐弟倆走過無數(shù)次的小路邊開著，黃瑩瑩的抖動，煞是喜人。

站在村頭大楓樹下，小弟朝南瞭望很久，姐在很遠的地方，大高樓里……扭頭見大樹上還有幾片經(jīng)冬的紅葉招搖呢。

小弟決心讓那毛茸茸的想法變成現(xiàn)實，他要去見姐姐。姐不太贊同。用很婉轉(zhuǎn)的口氣拒絕，秋天，秋天好嗎?

然而，小弟還是手攥著姐的來信，在春天的一個早晨趕到了那座城市。

那幢大樓正換班的門衛(wèi)，瞅了半天信封，搖了搖頭。

小弟到附近公園閑逛。

大路中間種了一大溜花啊草的，更別提鐵柵里的公園了，花香鳥鳴，那么多人熙熙攘攘，公園門口更熱鬧了，攤點多。小弟買塊烤地瓜，邊走邊吃，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這兒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突然，他怔在那里了……

他對姐姐太熟悉了，姐姐消瘦的身影，一舉一動都帶著特別的氣息，很遠的地方，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是的。是的……他咽不下去手里的地瓜了。

他鼻翼翕動，一時間居然有淚涌出來，“姐姐。”他念道。

暮色中，小弟隨姐姐來到她和另一個女孩合租的小屋。小屋擺上兩張床就沒有閑地方了，各自還擺了半床書。姐忙活著弄吃的，煮方便面，特意打了雞蛋。端上來，三人邊吃邊嘮。那位女孩叫小鳳，她和姐是同學，現(xiàn)在干一樣的活。“我們的工作……”小鳳揚了揚頭，口才很好，說了一大堆話，資本積累。社會實踐，還說萬丈高樓平地起，上樹先從下邊爬等等。

姐在旁邊微笑。

“弟啊，你小鳳姐說得對。”姐牽著弟的手說，站起來，堅定而自信，似是跟自己，也似是跟別人說，“秋天。我們就開辦自己的公司。”

翌日，姐跟小風一定要陪小弟玩一天。在小弟吃地瓜的公園，有許多楓樹，姐說這是城里有名的景點，到秋天。楓葉紅了的時候，很美麗。

姐向小弟透露了近期和中期目標：到了秋天，就開公司了。北京奧運會期間，如何如何……

五月的陽光照在她們堅定而浪漫的臉上……她們和遠方的藍天、白云、飛鳥，近處的蝴蝶、花香，構成的圖畫是那么美麗。小弟回到楓樹屯很久，還能清楚記得那時的情景。

媽仍在不停地念叨，“這回可好了。”

小弟知道這時姐和小鳳在公園門口干活了，坐在她們對面的客人微笑著把鞋伸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