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真誠

曾維群

明信片,彩色的明信片,在那一場大雪后,裹著濃烈的特指情緒,紛紛灑灑飄向我,飄向六角形的季節。人生,在這紛紛灑灑六角形的祝福中,顯示出輝煌,顯示出生動,顯示出剛性和力度。

在周圍亂紛紛的人際虛妄中,我選擇了真誠;在周圍亂紛紛的世俗偽飾中,我選擇了真實。于是,和周圍逐名逐利者不斷的沖撞不斷的摩擦便發生了。而較量的結果,是人們越來越熱切地趨向真誠,趨向真實,趨向我。

我,經過了形體的放逐和磨礪,接受了更沉痛的精神的放逐和磨礪。我要在如水的柔情中,揉搓進山的情懷,火的冶煉,石的堅定。我要在憂患中練就達觀,在自守中奮力開拓。我要培植起恨鐵不成鋼的承受幸福和苦難、跋涉和停泊的雙重動力。

想起了故鄉故土,想起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我,躋身在被放逐者的行列,在無邊無際的天地間彷徨流浪。一個遠古遠古的謎,一個千年萬年的盼,在一剎那間似乎都離我而去,化為灰霧。到處是陌生的面孔,到處是不老的秋風。沒有鄉情,沒有問候,沒有溫暖;沒有愛,沒有酒,沒有明信片。我惶惑,但不惶恐;我沉默,但不啞默。踽踽而行的身影,迸發著對母親和故土的熱戀。我的愛是沉重的,不是作為標榜,不是為著撈取或交換。淚水尚未滴下來,就被憂憤燒干。

我渴望真實,渴望真實地擁有。

真實地擁有一輪起起落落的太陽,真實地擁有一枚明明滅滅的月亮,真實地擁有流動的空氣和濕漉漉的晨曦,真實地擁有一片生機勃勃可供耕耘的沼澤地。

一句句欲說還休、欲說還休的話語,一行行寫了涂去、涂去又寫的文字,一個個在放逐中誕生、在苦難中孕育的夢幻,一次次熟悉中陌生、陌生中熟悉的人與人的遭遇……這些都是真實的呵。

我相信,追隨真實就是追隨真理。因為真實與虛假對立,與偽飾對立。

于是在現實生活中,真實往往成為一堵路障,一抹遙遠而不可企及的地平線。

我不需要隨時準備一副變色鏡,不需要給自己的外衣涂上流行色。人的性格不是泥團,真實不是泥團。我坦誠地站立坦誠地培植著果實。我不崇拜什么也不藐視什么,不在乎別人怎么樣,也不希望別人在乎我。我迎著信念之巔超乎尋常的高峻和冷酷坦然走去并一步步接近。這是我對人生的驗證,也是我心靈的依托。

甜甜的酸酸的苦苦的辣辣的是酒么?如果酒能使人燃燒,使人激情蕩漾,那么請我們舉杯。甜甜的酸酸的苦苦的辣辣的是人生際遇么?如果說一切遭遇都是命中注定不可避免,那么請挺起脊梁。

我原本希望找到一棵大樹,一團綠色,這是我生存與生活的終極目標。然而在尋找的途中屢遭重創,屢經磨煉后,終于發現我自己原本就該是一棵被放逐在谷底的大樹,一團沉重的綠色。

于是我就用這綠色洇染著、豐富著一個個綠茵茵的聯想。

因此,在這六角形的季節,我答謝,答謝所有曾經給過我放逐和苦難,因而促使我性格淬火,促使我更加成熟和堅強的人;答謝所有在苦難和放逐中向我伸手向我微笑,并贈我明信片和溫暖的人。所有的這一切經歷,都教會了我要包容與超然地對待身外的世界,教會了我不卑不亢,塑就了我既脆弱又堅定、既單純又深沉的內向性格。

在走向真誠的漫漫人生路上,即使不斷地付出代價,我仍然矢志不渝。

往后的歲月,定是更加年輕的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