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 夫
局長的唯一愛好就是下棋。他的棋癮很大,殺到興頭上,連飯都不吃。有好幾回,夫人叫不回去他,只好把飯送到局文體活動室里。然而,局長從來不看棋譜。他常對人說,馬謖熟讀兵書,卻把街亭丟了,害得諸葛孔明不得不唱一出空城計。下棋最重的是悟性。有的人沒有悟性,背一輩子棋譜,到頭來還是臭棋簍子一個;有的人雖然對棋譜一眼也不看,由于悟性很高,卻棋藝日進,所向披靡,銳不可擋。局長從來不標榜自己,但會聽話的人都聽得出來,局長是屬于悟性很強這一類的。
局長原來的秘書調到省里去了,局里為他務色了一個新秘書,小伙子一米八零個頭,文文靜靜,長得一表人才,在大學里是“草廬文學社”的主筆,在國家級的大報大刊上發表了不少作品,文字基本功很扎實。尤其令局長感興趣的,是小伙子曾經連續三屆奪得學校象棋比賽的冠軍,用局長的標準衡量,大約也應該屬于悟性比較好那一類的,
小伙子星期五到局里報到,剛好第二天是周末。局長說:“聽說你的棋下得不錯,明天咱們殺兩盤如何?”
小伙子把鼻梁上的眼鏡朝上推了推,靦腆地點了點頭。
次日,局長早早地來到局文體活動室,推開門,小伙子已經把棋子擺好等著他。并且,還為他倒了一杯白開水。
局長心里暗暗高興,看來這小伙子是個聰明角色,剛剛來,就把我的愛好了解到了。
局長不了解對手的底細,開局下得很認真。但棋下到一半,便感到對方不過徒有虛名而已。因為他沒有費多大的勁兒,就把對方的陣地沖了個落花流水。
小伙子兵敗如山倒,很快繳械投降。“我讓你一個‘炮吧。”局長提議。
小伙子紅著臉把棋子重新擺好。重新開戰,沒走到三步棋,他的一個“車”便被局長抽吃了。多一子的優勢眨眼間轉化成了劣勢。
連下五局,小伙子都輸了,局長越殺越痛快,抬頭看看,對方的鼻尖上已沁出了汗珠。“我再讓你一子吧,”局長覺得雙方實力相差實在太大,又把自己的“馬”拿到了一邊。
多了一“馬”一“炮”,小伙子仍無招架之功。局長像老貓玩小鼠一樣,每盤都不忙著將對方將死,而是慢慢地把他的有生力量一個一個地收拾掉,最后只剩一個孤“帥”時,才哈哈笑著了結殘局。
一上午過去,局長大獲全勝,好不過癮!“一個稱職的秘書,既要會寫材料,也要會下棋,懂么?”局長站起來,諄諄教導說,“下棋和寫材料的理是相通的,必須高屋建瓴,講究謀篇布局,精妙地用好每一個棋子。棋盤上的棋子,就好比文章中的字或詞,一個棋子用好了,全盤皆活;一步棋走錯了,全盤皆輸。小伙子,你還得好好地學習呀!如果連象棋都下不好,怎么能寫好材料呢?”
小伙子低著頭默默地聽著,待局長說完方輕聲輕語地說:“局長,下午我還想向您請教,行么?”
局長笑瞇瞇地說:“可以,可以。互相學習,互相學習嘛!”
睡過午覺起來,局長推開文體活動室的門,小伙子又已將棋子擺好了,白開水也倒好了,端坐在棋盤前,等待著局長的到來。
局長還像上午一樣,把自己的一個“馬”和一個“炮”拿起來,放到旁邊。
小伙子執意要把它們放回到原位:“局長,你就教我一點真本事吧!”
局長笑著搖搖頭:“好,好,就依你的!”
剛交手七八個回合,局長就發現有點不大對勁兒。小伙子的棋步步都是殺著,三下五去二,已經把他的老將圍困在大本營里,形成車馬炮連環將之勢。局長心里一激靈,想調動人馬緊急護駕,但為時已晚。第一盤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輸掉了。“不算,這盤不算,剛剛從床上起來,還有點犯迷糊呢!”局長用兩個中指沿著眉骨朝兩邊按了按,示意小伙子把棋子重新擺好。
接下來一連三盤,局長抖擻精神調兵遣將,但是,小伙子的防守固若金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而局長稍有破綻,他便立即抓住不放,給予致命的一擊。局長連戰連敗,不免露出幾分狼狽之態。
“喲,看來還得跟你動真格個兒的!否則,你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局長伸出大手掌,抹抹額頭上的汗珠,挽挽袖子,索性蹲到了椅子上。
再下下去,局長已潰不成軍。他不管走哪一步棋,仿佛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他使出渾身解數,仍然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至此,局長已完全明白,自己的棋藝跟人家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現在,輪到小貓玩老鼠了,小伙子并不直接提出讓給局長多少子,但每盤都把半邊的“車”和“馬”留在大本營里一步不動,只用雙“炮”和單“車”單“馬”,不慌不忙地一個一個收拾局長的人馬,最后只留下一個老“將”。讓它走投無路,俯首就擒。
局長越輸越不服氣,越不服氣越想撈回來,越想撈回來輸得越慘,就這樣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一直下到掌燈時分,頭也昏了,眼也花了,渾身被汗水浸得透濕,就像剛從水里撈起來的一樣。
第二天,局長吩咐政工科把小伙子分到局下面的一個二級單位去。
“這個小伙子不是挺不錯的嗎?”政工科長不解地問。
局長忿忿地說:“不錯個屁!他把心思都用在下棋上,怎么能夠寫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