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劉家芳

我們家第一次搬家是從靈通觀往靜安里搬。那時我還小,家里大人怕我添亂,就放我出去玩兒了。但媽媽叮囑我不要跑得太遠(yuǎn),要是一會兒找不到我就麻煩了。我心想,那有什么麻煩的,你們又不會不要我了,有房子在,我早晚都會回來的。盡管心里這么想,我還是有所顧忌。所以很聽話的在附近跑著。后來碰到幾個相熟的小伙伴,倒也玩得痛快。正在興頭上時,媽媽喊我了,我當(dāng)時并沒在意,因為平日里吃飯的時候,媽媽也是這樣喊我的。我會答應(yīng)一聲,或說不餓,就繼續(xù)玩下去。因為我知道,多晚回到家都有熱飯吃。但今天,媽媽卻一直在喊,而且聲音里盡顯焦急。這時,我才意識到,今天搬家了,就丟下手里的游戲,向著喊我的聲音跑去。小伙伴們以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的游戲呢,都在后面跟著我跑。當(dāng)我跑到媽媽身邊時,媽媽愣了一下,她像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只喊我一個,卻跑來這么多小孩。我回頭說:你們繼續(xù)玩兒吧,我搬家了。聽到這話,他們并沒有散開,好像覺得我一會兒還會回來跟他們玩。直到車子開動了,我和他們的距離拉開了,他們才明白過來,有的還跟著車跑。可他們的兩條腿哪里跑得過汽車的四條腿。直到他們幾個在我的視線里縮小成幾個小黑點時,他們才停下。那天天很藍(lán),沒有云彩。我坐在車后斗兒的鐵皮板上,靠著自家的柜子,覺得很有些空落。

對于新家,剛開始我并不喜歡。道理很簡單,周圍沒有什么可以玩耍的地方,尤其是我的最愛,沙土堆。原來住家的樓下不遠(yuǎn)就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沙土堆。我可以在上面打仗,搶山頭,直到把自己滾成個沙猴兒才回家,而新家的樓下卻只有個臟乎乎的垃圾堆。我總不能在垃圾堆上滾來滾去的吧,那樣多臟啊!沒有玩的地方,讓我心里很不高興,但家里人好像沒察覺到,他們在往新家里搬運東西呢!當(dāng)時,我很不明白父母為什么要選擇這個地方來安家,但是沒有辦法,即來之則安之吧,看來我要找一些新的游戲場所了。新家樓下有一條好長好長的花壇,但里面并沒有什么花兒,凈是橫七豎八的野草,茂密得讓人看不見草下的泥土。這讓我很害怕,萬一里面有蛇怎么辦?那太危險了,看來這里不能玩。新家樓側(cè)還有一片楊樹林,樹都很粗也很高,巴掌大的楊樹葉子把天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站在樹林里涼快得很,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樹林下的地面上坑坑洼洼的,也不是個瘋跑的好場所。兩塊最大面積的空地都不適合玩耍,只有新家陽臺下的一方小空場很平坦,看來只有在這里玩了。

搬了新家沒有朋友怎么辦?這不是問題。小孩子們最感興趣的就是玩具了,只要把玩具拿出來混在一起玩上一兩次,就有新伙伴了。隨著新伙伴的增加,我對周圍的環(huán)境也逐漸了解,而且玩的本事也增加了,會翻墻了。城里的孩子不會爬樹,那是因為樹太高,但是我們會翻墻,從剮破皮肉,到裂開褲襠,再到身手敏捷,如履平地。我?guī)缀醢鸭腋浇芊膲Χ挤恕９夥瓑Ο偱芎蛽屔筋^也太沒意思了,因為從事這些娛樂的群體很單一,都是一水兒的愣小子。男孩女孩是以一座老樓為分界的,樓前是男孩的戰(zhàn)場,樓后是女孩的樂園。可以說是互不干擾。要怎么才能和女孩子玩到一塊兒呢?搶地盤去吧,把樓后也變成戰(zhàn)場。現(xiàn)在想想,真是霸道得很。這哪里是要和女孩子一塊兒玩,根本就是讓人家沒地方玩啊!可是,我們太輕敵了,不光沒把女孩子們的地盤搶到手,我本人也被女孩子收編了。雖然這樣,但是我玩的地方又?jǐn)U大了。而且游戲種類從單純的追跑打鬧向文雅發(fā)展,增添了一項過家家的游戲。過家家顧名思義,是一個很生活化的游戲。大致有兩項內(nèi)容,那就是洗衣服做飯。可我當(dāng)時連襪子都不會洗啊!所以洗衣服就免談了。對于做飯,那更是不著邊際。這怎么辦呢?根本過不了家家。這也難不倒我,我可以扮演壞蛋。去破壞她們做好的飯菜和洗好的衣服,然后逃跑,這樣又可以發(fā)揮我長期追跑打鬧的優(yōu)勢。但是,幾次破壞時失了分寸,把女孩子惹哭了。看到女孩子臉上那晶瑩的淚珠,我心里也不好受。

慢慢的,新家取代了我對原來住處的記憶。我也再沒回去過,更沒有再見到那些在大沙土山上一塊兒搶山頭的伙伴。我上學(xué)了,學(xué)校離家不遠(yuǎn),昔日的玩伴已經(jīng)變成了同坐在一個教室里上課的同學(xué),而且我們有了統(tǒng)一的衣服。我們會在一起背詩,一起做題。那段時間所有的日子都充滿了陽光。

說來奇怪,那時和我在一起玩得時間最長的一個女孩子并不是我們學(xué)校的,她家也不住在附近,而是她姥姥家住在我家附近。這樣一來,我并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她,所以我們之間就有了一種等待關(guān)系。她姥姥家從樓下看去有兩個窗戶,并排挨著。一個是廚房的,一個是臥室的。一個沒窗簾,一個有窗簾。這兩個窗戶也許是這棟樓上我看得最多的地方。

又要搬家了,這次是從靜安里搬到和平里去。新房我去看過。比現(xiàn)在這個家大,而且敞亮。周圍交通又很便利,環(huán)境也好。不遠(yuǎn)處就有兩個公園。附近的車站上立著許多標(biāo)有站名的牌子,單就這點來說,這里就很好,大有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意思。

這次搬家我又沒參與,因為我要上學(xué)。早上臨出門時,媽媽給了我一些錢,叫我中午自己買些吃的。可是中午放學(xué)時,我的兩條腿竟不自覺地走到家門前,正要開門時,才想起媽媽跟我說的,隨即轉(zhuǎn)身下樓,買了一袋方便面,想著回家后用開水泡一下,吃完在床上休息一下就去上學(xué)。可當(dāng)我打開家門的時候,我愣住了。屋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各種垃圾散布在地上,所有家具都不見了。我的第一感覺是進錯了屋子。可轉(zhuǎn)頭看看,我的鑰匙還插在鎖眼里,這是我家啊!沒錯,可怎么會這樣?哦,搬家了。我在空空的屋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沒看到開水瓶,甚至連一把椅子也沒看到。我看了看手里的方便面,沒辦法,干啃吧。就在啃著方便面的同時,我的鼻子一酸,眼角兒一熱,竟然流出了眼淚。那天我在屋子里待了很久,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邁出大門,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