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故鄉（組詩）

楊啟運

榆 錢

以前,寫下你

就是寫下

舞于天空的神祗

以風為馬

馬背上的騎手,從此

在我的身體里定居

現在,寫下你

完全與錢無關

在野獸出沒的叢林

有誰能像你,把

金色的良心掛滿春天

今后,我依然

會固執地寫下你

寫下你,就是

讓你在我的骨頭里,甚至

在我荒涼的墓地上

開放成太陽的光芒

月光浴

今夜,請舉起

一條河流

把月色痛飲

把心愛的女人痛飲

一個女人走向河流

一個村莊走向嬰兒

蘆葦叢中的一只水鳥

請不要驚醒

一個女人的白

這一方田野

這一方田野,還幸運地

掙扎在城市的利齒之外

在欲望無限逼近之前

我還能心疼地看見,一對鳥兒

在靜靜的天空下墜入情網

低矮的葡萄樹還黢黑著臉

早油菜卻已把金黃奏響

高高的枯草仍在春風里癡癡招搖

那片白楊林已然吐露衷腸

隱忍了一冬的風箏

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逼仄的天空算什么

緊拉的絲線算什么

只要還有這春風,只要

還有這一方田野

它就能放飛一個孩子的尖叫

在這一方田野上

我必須告訴孩子

一些植物的名字

比如小麥,比如豌豆

就像告訴,春天螞蟻覓食

秋天大雁搬家

就像告訴,在城市之外

有我們遙遠的家鄉

墓 碑

這塊健壯的石碑

被攔腰斬斷

也許只有一只貓頭鷹

才能道出真相

這里埋著一對夫婦

而上面

只刻著他們的女婿和兒媳

誰能透露

其中的隱秘

那一樹繁花

我還沒來得及

把你的名字別在胸前

我還沒來得及

用多情的方塊字

把你一朵朵銜進我的詩篇

你就收起了雪白的翅膀

這多像

我青澀時光里的一段戀情

當我還沒來得及學會向世界表白

你就轉身離去

只給我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春天

這多像

我艱辛歲月里父母的恩情

當我還沒來得及懂得向鄉村報答

流水就漂白了他們的青春

就像一朵花飛進一枚黃葉

那一樹繁花,在那個清晨

就像天空滾過的第一聲驚雷

讓我通體透明

那一樹繁花,在那個清晨

讓早起的一只鳥兒

偷偷地把幸福深藏

那一樹繁花,在那個清晨

讓仰望的一條蟲子

癡癡地熱淚盈眶

白玉蘭

在城里,一株白玉蘭

又精準地把春天點亮

玉的硬,蘭的軟

在我永遠都不及防備的額頭上

又留下溫柔的一刀

在鄉下,一株白玉蘭

在小學的講臺上

仍固執地守著清貧

玉的溫和,蘭的芬芳

在多少個稚嫩的日子里

把青春年復一年地收割

在心中,一株白玉蘭

還在村頭小溪邊

保持著嬌羞的綻放

如果有一天我終將老去

我請求:

故鄉大地上的風

永遠守口如瓶

一個盲乞丐的幸福

明亮些,再明亮些

如果太陽不能升起,至少

也要點一支蠟燭,至少

也要有一陣溫暖的風,把

黑暗撕開一道裂痕,像

閃電瞬間呈現苦難,呈現

一個盲乞丐夢里的微笑

明亮些,再明亮些

把一道門打開,放逐

日復一日的灰暗

把嚴寒囚禁,綻放

年復一年的春天

明亮些,再明亮些

一個盲乞丐的幸福

很簡單

也很清白

野 炊

在兩塊石頭中間

我們點燃拾來的柴火

這草木逝去的青春

一縷野煙

滿面塵灰

在撲鼻的柴香里

我對一陣路過的風

都充滿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