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江湖

蔣詩經(jīng)

李富貴是個鐵匠，他的名字并沒有給他帶來真正的富貴。

驕陽似火的午后，知了都失去了聒噪的力氣，李富貴卻還守在炙熱的爐火前鍛打著農(nóng)具。“雙搶”農(nóng)忙，李富貴也忙，這些農(nóng)具是人們指著吃飯的家伙。

汗從李富貴的身上像油一樣不停地冒出來，他卻顧不得擦一擦，一下一下地揮動著鐵錘，胳膊上的肌腱不停地伸縮，如同無數(shù)條蠕動的小蛇。

單調(diào)的鍛打聲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打鐵的，給我打把劍。”

客人來得悄無聲息，李富貴像是從夢里還沒醒過來，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人。來人一襲黑衣，身材短小，但是陰鷙的目光里卻射出陣陣寒光。

李富貴躲開黑衣人的目光，將剛剛鍛打成形的鐮刀放人腳邊的水盤，“滋”的一聲冒起一陣白煙，火紅的鐮刀瞬間變成黑色。借著仍未消散的煙霧，李富貴對黑衣人說：“你找錯人了，我不會打劍?！?/p>

話音剛落。李富貴就感到仍在聳動的喉結(jié)處一陣冰涼，一柄長劍直抵喉間。接著，黑衣人的話語更加冰冷：“如果你不答應(yīng)，你從此以后可能真的再也不能打劍了?！?/p>

李富貴頭上的汗珠兀自不停地滾落，黑衣人又說道：“明日午后，我來取劍，就照這柄劍的樣子打?！闭f罷，丟下長劍，揚長而去。

第二天午后，還是和往常一樣燥熱。

李富貴在火爐前揮汗如雨，不難看出，他正在鍛打一柄長劍。

這時，一個老農(nóng)模樣的人走了進來，大著嗓門問道：“李富貴，我要的鋤頭打好了沒有?”

李富貴回過身說道：“張槐老爹，實在對不住，臨時有點事，鋤頭你明天來拿吧?！?/p>

不料，張槐老爹卻是個火暴脾氣，一聽這話就大聲吵吵起來：“李富貴，你太不像話了，我少給你銀子了?說好了今天，怎么又改主意了?喲，你還打劍，看你平時老實本分的模樣，還不務(wù)正業(yè)了?打劍的人給你的錢多怎么了?今天，你要是不把鋤頭給我，我和你沒完。”

李富貴不再言語，低著頭一錘接著一錘地打長劍。張槐一見這情形，更來氣，順手抄起那柄作樣品的劍說道：“我讓你打劍不打鋤頭，我把它扔了去?！?/p>

就在張槐拿起劍作勢要扔的時候，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身后冷冷地說：“放下我的劍?！?/p>

張槐嚇得一個激靈，轉(zhuǎn)過頭，看見了那黑衣人。但張槐見他身材瘦小。就又有些倚老賣老地狠著聲道：“你算老幾?我不放又怎么樣，劍是你的就了不起啊?”

黑衣人一聲冷笑，身形略動，張槐手中的劍就不見了。再一看，劍已經(jīng)到了黑衣人的手上，劍尖正指向了張槐：“滾!”

李富貴將劍身淬過火。一柄長劍就算完工了。

黑衣人看了劍之后，猛地將劍又扔回了火爐：“重打!”

李富貴忙不迭地從火爐里抽出長劍，賠著小心地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黑衣人道：“你眼瞎了，這柄劍偏鋒了?！?/p>

李富貴突然就笑了起來：“朋友，眼瞎的人不是我，是你!這本就是一把偏鋒的劍，它根本不是為你打的，而是為我自己?！?/p>

黑衣人一驚：“‘劍走偏鋒，惡極窮兇?你就是十年前殺人無數(shù)的偏鋒劍客?”

李富貴輕嘆了一聲：“江湖是非，如影隨形，即便我隱居十年之久，你們這些江湖人還要找上門來，我也沒有辦法。說，你到底是誰?來這兒有何用意?”

黑衣人也不答話，轉(zhuǎn)身拿起長劍，逼仄的空間內(nèi)連挽七個劍花。劍氣猶在，黑衣人卻已退至門外的空地，叫道：“別管我是誰，既然你以江湖身份相見，我們只能用江湖規(guī)矩來解決了!”

李富貴提起偏鋒劍，趕出門外，哈哈一笑：“想不到十年后，我還能遇到名盛一時的‘七蓮劍，李某人即便今日死在你的劍下，也不枉曾是個江湖人?！?/p>

誰也不曾料到在這窮鄉(xiāng)僻壤之處。會恰逢江湖兩大高手之間的爭斗。

一時間，劍氣縱橫，風(fēng)沙彌漫。兩個人的身影由急變緩，又由緩變急。你來我往，已不下千招。

空地上，到處都是被凌厲的劍氣所傷的綠葉，隨風(fēng)亂舞。

日已西斜，一場惡斗仍在繼續(xù)。只是，體力所限，兩柄劍終于懈怠了下來，從外人看來，只不過像兩個兒童在比劃著樹枝。但是，如果是明眼人，肯定會明白，這才是真正致命的見招拆招。

如果劍走得疾，很可能還會有某個空當(dāng)，但這樣的空當(dāng)會迅速被下一招的攻勢掩蓋，如果不是劍法懸殊，不會有大礙的。現(xiàn)在，兩個同樣的高手，而劍走得愈慢，一招一式中絕不允許有半點的疏忽和漏洞，任何一點的疏忽和漏洞都是致命的。

誰都不想死?？墒?，死亡卻如同即將來臨的黑暗，同時覆蓋兩人。

黑衣人的劍忽然失去了重心。直刺出去，而他的身形也隨之向前沖去。李富貴側(cè)身閃過，偏鋒劍虛晃著刺向黑衣人即將到來的走位。如果計算沒有失誤的話，這一劍，會準確地刺向黑衣人的肋下。

黑衣人不愧是七蓮劍的高手，雖止不住身體的慣性，但是憑借手腕的力量，劍尖忽然挽出一朵碩大的蓮花，劍尖在急奔的走勢中改變了方向，斜斜地斬向了李富貴。

這一招，注定了兩敗俱傷，李富貴和黑衣人都已無法變招。兩人同時閉上了雙眼，等待塵埃落定，閻王催命。

電光火石之間，兩道綠色的流星急行，直奔江湖兩大高手。兩柄劍，同時跌落。每柄劍身之上，都有一枚綠色的樹葉。

黑衣人和李富貴同時睜開雙眼，看著摔向一邊的劍，煞白的臉上同時出現(xiàn)了驚詫的神色。

黑衣人環(huán)顧四下，可是除了剛才被自己呵斥的張槐老頭，再無旁人。

張槐晃晃悠悠地起身，伸了個懶腰調(diào)侃道：“哎呀，真是過癮，兩大高手的巔峰對決著實沒有讓人失望啊!要不然，老頭子我早回家干活去了。耽誤了一下午的農(nóng)活，看了一場好戲，救了兩條性命，值!”

黑衣人終于明白，兩枚樹葉真是張槐的杰作。黑衣人不禁面有愧色向張槐抱拳施禮道：“老人家，多謝出手相救?！?/p>

李富貴卻突然仰天長笑：“‘摘葉飛花，今天是什么日子?連二十年前的江湖前輩也現(xiàn)身此地。看來，江湖真的是無處不在啊!”

張槐擺了擺手說：“人心即江湖，老漢我已隱居就不要提往事了?！?/p>

李富貴點頭稱是，但仍有一事不明，他看向了黑衣人問道：“七蓮劍，你此次尋事，究竟意欲何為?”

黑衣人的目光不再陰鷙，有些迷茫，有些遙遠。

張槐卻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七蓮劍，他不過就是鄰村東頭的王鐵匠罷了。王鐵匠，你這樣砸別人的招牌有失厚道哦!”

黑衣人面露羞愧之色：“我也不承想會遇上偏鋒劍，只不過以為他是個普通鐵匠，讓他知難而退。鐵匠鋪的生意實在太差啊，養(yǎng)不活人了。就算隱居也要有口飯吃啊!”

張槐輕嘆一聲：“你既然受不得清苦，又何苦隱居?”

黑衣人諾諾地答道：“老人家教誨得是，江湖紛爭讓人厭煩，可是清貧寂寞則更需要忍耐。王鐵匠謹記，告辭!”

李富貴抱拳相送的同時也說道：“李富貴慚愧。也應(yīng)該忍耐，王兄慢走?！?/p>

王鐵匠走后，張槐提起偏鋒劍，看了看李富貴，李富貴點了點頭。張槐走入鐵匠鋪，將劍送人仍在燃燒的爐火，對李富貴說：“來吧，我等著它變成我的鋤頭呢!”

責(zé)任編輯張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