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熱愛的事物（組詩）

紫　荊

我熱愛的事物

我熱愛的事物，包括醇酒

可是這個年代，你到哪兒去尋找

純粹的糧食，純粹的井水

不摻一點假的作坊，技藝高超的匠人

你到哪兒去尋找

開花的原野，驃悍的刀客

竹子做的郵筒，發起一場戰爭的檄文

阻止一場婚禮的情書

我熱愛的事物，包括東坡肉

首陽的蕨菜，南陽的樂隊

唐伯虎的仕女圖

一個嬌聲嬌氣的女子，一個為生殖

不懈努力的少婦

我熱愛的事物，包括

臉上帶著興衰表情的縣令

刀上閃爍輪回色彩的屠夫

因為熱愛，我選擇穿越

回到大宋，去尋訪

一個叫洪七公的老人

他贈送的那本傳世秘笈上說：

“愛情是……用一條舌頭

品嘗另一條舌頭”

我，神呵

勞動了一年，請把掌上的老繭拿走

賜給我的蜜糖

蜜蜂的精英和我交談

采擷花朵的快樂，以及

評不上勞模的痛苦

寫作了一年，請把墨水拿走

賜給我混沌初開的紙

處女般的泥土

隴中的山川，將在我的敘述中

重回十八世紀的生態平衡

相思了一年，請把驕矜脫掉

讓她艷麗的梳妝，赤裸地插花

給地板涂上婚姻的油漆

我是愛情失敗者

仍可以在停電的夜晚

打通全身經脈

從曠世不遏的井里汲取甘泉

神呵，黑暗的終結者

用你的手術刀，把一個男嬰

從女媧的肚里取出來吧

我要銜著她私藏的玉

來到人間

回到清朝

祖父吸食大煙

一千個祖父上了癮

祖母是最好的鴉片

一千個祖母構成風俗：

“風吹草低見罌粟”

我活著。用一方洮硯

砸核桃吃(據說很補腦)

十九世紀的隴中

野雉，腦后拖著長辮子

在巫婆的潛意識里飛行

一個趕考的秀才，手持風箏

穿州過府

皮影戲還沒散場

黑驢的脊背上坐著個新娘

我在一只英年早逝的藥罐里

看見自己皮包骨頭的前生

讀《楚辭》的日子

五月，是我讀《楚辭》的日子

我的手也香

唇齒也香

衣袂也香

目光也香

我出門，到隴中去找香花香草

民間有牡丹

山中有枸杞

雖不入詩

亦非俗物

我不明白，一個人愛花競至于斯

對一個小花癡而言

屈原就是大宗師

我明白，虎狼之秦即將入侵

鐵蹄之下將濺起

花的血，花的骨，花的肉，花魂花魄

不忍見故國長滿荒草

不忍見眾芳被蹂躪

他先花而死

對于一個小花癡而言

五月，我的蝸居也值得

蜜蜂、蝴蝶來訪

菊花

我的妻子名叫菊花

一個農村出身的

山青水秀的女子

我愛菊花

她的枝枝葉葉

她彎彎扭扭的花瓣

菊花的芬芳

和老白干的醇香

迷醉了我的鼻子

(我的獅頭鼻子有福了)

我愛菊花

幾個世紀前有人

患著和我同樣的病

一種清貧而

憤世嫉俗的頑疾

無藥可醫

我承認，在某種情況下

陶縣令。就是

我的情敵

鶴

長著兩條長腿

卻涉世不深

只把輕盈的身材

撐到一個警醒的高度

在陽光下踩水捉魚

白玉般的爪子

不沾紅塵

睜大眼睛

站著做夢

當天敵追來時

以舞蹈的姿勢逃跑

從四十五度斜角，飛向玄學的天空

鶴，有自己的審美觀

從不在一潭死水里照鏡子

雖被眾烏稱為俊禽

亦不屑和潘安走在一起

沼澤地里，孤絕的歌手

我洗凈雙耳傾聽

來自上游的詠嘆調

我的大夢之中有甘南

我的大夢之中有甘南

碌曲、瑪曲、迭部、卓尼

有一務流著

乳汁的河

我的大夢之中

寺院的巍峨，巨大的陰影罩住

卑微的民舍，低賤的牛欄

樸拙的馬廄

“僧房失火，殃及活佛”

有三塊大白石

躺在其上曬太陽

一覺醒來，就會彈唱《格薩爾王》

有三個小藏孩

天真未鑿

七竅清明

我的大夢之中，草原開花

吟游詩人看見了婚禮

看不見葬禮

廣結善緣的牧民，跳起鍋莊

在馬蘭和大黃蜂的疆域中

我是最后一代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