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

楊福音

我在廣州的街上走得不多，但我喜歡走在廣州的街上。

我這個人最大的弱點是不會認路。記得剛調來廣州，好友知道我這方面的愚鈍，要他愛人在約好的某汽車站等候，結果我還是下錯了一個站(其實，我在車上是認真的在兩個站之間反復選擇，還是選擇錯了)，居然在那里傻待了二個多小時。天慢慢地暗下來，街燈也一下子閃亮，百鳥已紛紛歸巢，我的心情開始有點凄涼。后來想起，這也是一種實在的體驗，無家可歸不好受。

在廣州的街上散步，讓我放心的是不會有人認得我，我的眼睛和耳朵可以悠閑地松弛下來，我的腳和手也可以隨意地劃動。我可以像老板一樣昂首挺胸旁若無人，雖則胸前無領帶腰里沒手機。我可以像潦倒文人一樣拖雙布鞋不修邊幅。我可以蹲在人行道的彎角里燃上一支香煙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或者是不花錢的時裝表演，我可以推開任何一家商店的玻璃門，進去裝作選這挑那，目的是里頭有冷氣自己圖個涼快。反正沒人認得我，我也不擔心認得別人。

以前我讀小說看電影，看到一條街上住了一個名人，他出門去右手握一根文明棍，頭一下子偏向這邊，一下子歪向那邊，左手也頻頻舉起揮動，他在像紳士一樣應酬路上認得的人，他走過那條街，好像在檢閱兩邊的樓房，注意力一集中，就會有點累。他當然得意，街坊以有這樣一個鄰居而驕傲，他也以為自己為這條街增添了光彩。我卻以為意思不大，在街上你縱然留意了千次，設或一次不留神，得罪了一個人，滿街就有話傳，你要在這條街上住下去怕也不好受。

我住長沙街上時就遇到過這種莫名的苦惱。例如某次遇到一個認得的人。他可以當眾指著你說：你昨天牛起來了?老子在對面馬路看著你走過去，老子就是不喊你，看你喊不喊老子，你裝作沒有看見，你怕么是長了工資?得了稿費?升了芝麻官就不認得平頭百姓了?逢這種場合，你放肆搜尋昨日街上的影像也沒用，你只有點頭賠小心才是。回過頭一想，我昨天確實沒看見他，他卻看著我一直走過去，今天卻變了他是我不是，真是吃了啞巴虧平白無故被人搶白了一場還做不得聲，何苦來哉。

我如今在廣州的街上走，無論大街還是小巷，我不再擔心會碰見熟人，我可以放心地自由自在地閑來蕩去。我忽然想，人生一世，若無人知曉你，像一顆白日的流星，忽地一下劃過去，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