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平
從沈萬三說起
沈萬三的故事在我國民間廣為流傳,可以相當典型地看出朱元璋對這些豪門富戶的態度。
此人名叫沈富,號稱天下首富。在各種記載中,少見其人劣跡,大約是元代極為活躍的國際、國內貿易中的一位商業天才。據說,帝國首都南京城的城墻、官府衙門、街道、橋梁有一半是該人捐資修建的。這使皇帝朱元璋的心里很不舒服。
恰在此時,沈萬三為了破財免災,討好朱元璋,便自說自話地提出申請,說是愿意再捐一大筆錢,供天子犒賞軍隊。結果,朱元璋大怒,曰:一介平民,卻要犒賞天子的部隊,必是污長犯上的亂民,其罪當誅。后來,多虧那位馬皇后講情,認為人家送禮出錢,本是好意,不該殺頭。且一介平民富可敵國,本身就是不吉不祥的事情,早晚會遭天譴。于是,皇帝終于開恩,免其死罪,將他全家遷徙充軍到了云南。(《九朝談纂》卷一,引《近峰聞略》)
此后,朱元璋還曾數次取天下富戶填充到帝國首都南京。這種強制遷徙與性質有所不同的移民政策,一直持續到永樂年間,據說涉及人口,累計達到了至少百萬人以上的規模。受到當代——直到今天歷史學者們的熱烈贊頌。
有計劃地屠殺官吏與富戶
在朱元璋當政的31年中,曾經至少發起過6次大規模整肅帝國官吏與豪門富戶的運動。有學者認為,在這些大清洗中,大約有10萬以上到15萬帝國官吏與豪門富戶被殺死。因此,有國內外學者將其稱之為“有計劃的屠殺”。
這些屠殺的情形不盡相同。其動機與目標大體可以分為兩類。
一類的目標針對著貪官污吏,如洪武四年的甄別天下官吏,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洪武十九年的“逮官吏積年為民害者”,大約可以歸入這一類。朱元璋習慣上將此類獲罪者稱之為“不肖無福之徒”。
另一類則主要針對可能威脅他的皇位,或者可能威脅到他的繼承人皇位的那些開國功臣們。這一類基本上屬于政治謀殺。包括從洪武十三年一直綿延到洪武二十六年的“胡藍黨案”和洪武二十三年的“罪妄言者”。朱元璋將此類人稱之為“奸黨”。
在針對第一類目標的戰場上,朱元璋的勝利短暫而曖昧。
在打擊這些所謂“不肖無福之徒”時,朱元璋顯得隨心所欲,但卻有一個相當引人注目的特點,就是盡可能地擴大打擊面,最好將那些豪門富戶們牽扯進來,同時,不惜采用最為嚴酷的手段。
“空印案”,幾乎是當時人人皆知的冤案,發生在洪武十五年,即公元1382年。其緣起,用今天的語言描述相當簡單,大意可以表述為:戶部,即帝國最高財政機關,在每年審核各地例行財政報表時,要求嚴格,精確到了小數點以后的多少位數字,稍有不合,立即作廢重報。于是,各地進京申報報表的財務人員為了少跑冤枉路,就在進京時,攜帶了蓋好本地公章的空白報表,以便與中央機關核對過數字后,或者在遭受到刁難時,就地重填。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是,當時沒有電子郵件和特快專遞等,最遠的省份來回一趟需要幾個月時間,且不算時間、精力、花費等等,個中情形,相當苦惱。按理說,用這種報表是造不出有價證券來的,人們也很難靠這里的數字徇私舞弊。因此,此種做法已經普遍應用,為各方所默認接受。誰知,朱元璋偶然知道了這個情形后,認定自己發現了一個官員相互勾結、舞弊欺詐的潑天大案。于是,這位缺少財務知識的皇帝立即發雷霆之怒,下令將全國各地、各級政府部門的正印官,即一把手全部處死,副手以下官員打一百棍,充軍邊疆。
當時,全國有13個布政使司,相當于我們今天的省;141個府,相當于今天的地級市;192個州,相當于今天的小地級市和大縣級市;1013個縣。這1300多個官員,不論良莠好壞,全部被殺掉。而且,是在有人向朱元璋解釋清楚了個中緣由的情況下,被殺掉的。
結果,其中有一些深受百姓愛戴的好官也稀里糊涂地被干掉了。比如方孝孺的父親方克勤,時任山東濟寧知府。此君一件布袍穿了十幾年,每日三餐,有兩餐以一盤素菜下飯。當地百姓則在他的任期內,號稱富足。這么一個好官好人,此次卻被朱元璋不由分說地殺死。(《明史》卷二八一,《方克勤傳》)
“郭桓案”則號稱是洪武朝最大的貪污案,發生在洪武十八年,即公元1385年。這位郭桓時任戶部侍郎,相當于今天的全國最高財政經濟部門二把手。據說,在這個官員勾結舞弊的大貪污案件中,被貪污了的財物總計可以折合精米2400多萬石。差不多相當于當時全國一年的稅糧收入。
朱元璋要求對此案一追到底。就是說,要從中央部門開始,一級級地追查出所有犯罪終端。
最后的結果是,所有中央六個部和全國各地、各級的大部分官員被牽連進去。朱元璋自己說,此案“天下諸司盡皆贓罪,系獄者數萬,盡皆擬罪”。
《明史》的《刑法志》記載:自六部左右侍郎,即從中央六部每個部兩位副部長開始的以下官員全部處死,全國各地各級官員處死者數萬人。由于“寄贓遍天下”,所以,“百姓中產之家大抵皆破”。就是說,朱元璋畢其功于一役,將天下的貪官污吏和豪門大戶一網打盡了。其中有多少冤魂怨鬼基本無從查考。
最后,為了化戾氣為祥和,平息人們的怨恨與恐懼,朱元璋把辦這個案子的專案負責人員也拿來殺了,并相當鄭重其事地布告天下說:“我讓他們除奸,誰知他們反而生奸,來擾害我民。這種人哪里可以縱容?今后再有這樣的壞蛋,將不在赦免之列!”(《明史》之《刑法志二》)
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如此大面積打擊之后,僅僅過了一年,即洪武十九年,公元1386年,就又有一百多人犯了貪贓害民之罪,鬧得我們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也是一頭霧水。
朱元璋相當感慨,說:“我效法古人任用官吏,豈料,剛剛提拔起他們時,每一個人都忠誠且有原則,時間一長,一個個全都又奸又貪。我只能嚴明法紀,予以懲處。結果,能夠善始善終的沒有多少,家破人亡的很多。”(《明朝小史》卷二)
由此,表明他對這場戰爭的結果相當困惑。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幫家伙到底犯了什么毛病,怎么連懷里揣著的官印都還沒焐熱,就急急忙忙地去貪贓枉法?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一批批不熟悉的面孔也前赴后繼地不見了。
(摘自《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