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村：以后一切文學都是網絡文學

潘天翠

陳村，原名楊遺華，上海作協副主席。他是最早換筆，也是最早走進互聯網的傳統作家。代表作有《小說老子》《鮮花和》《屋頂上的腳步》《今夜的孤獨》等。陳村成名于上世紀80年代，那是一個真正思想大解放、精神上狂飆突進的年代，也是文學藝術風起云涌的時代，陳村正是在這個時候嶄露頭角，展現出了他的文學天賦。在專業作家中，他是與網絡接觸最密切、最頻繁的一個。他擔任過四次“榕樹下”等網絡文學大賽的評委會主任，結識了一批有才華的網絡作家，有的已經成為頗受讀者歡迎的暢銷書作家，安妮寶貝就是其中之一。因此知情的人稱他為網絡文學教父，不明真相的人還當他是網絡作家。

陳村擔任過的“網官”還有“榕樹下”網站藝術總監、“躺著讀書”論壇版主，至今還在“99書城”網站的“小眾菜園”論壇當“村長”，網事干得有滋有味兒。他在“小眾菜園”論壇不斷地發帖、轉貼、跟帖，言辭時而敏銳犀利，時而輕松愉快，時而詼諧幽默。陳村特別關注公共話題，尤其關心文學和網絡話題。

第一次與陳村接觸是在2005年10月，當時巴金去世，記者請他為本刊寫一篇《網上悼念巴老》的文章。這一次與他通電話是想就“網絡文學”話題采訪他。

陳村果然是一個痛快人，看了采訪提綱之后，立刻定下了電話采訪的時間。

作家不能永遠免費寫作

關于網絡文學的話題陳村接受過很多媒體的采訪，不同時期都有他的發言，對于本刊提出的對網絡作家下線，傳統作家上線這種現象的看法，他毫不隱晦，娓娓道來：

這首先要看目前中國的文學生態，為什么會造成這種現象?安妮寶貝如果能在網上實現她所有夢想的話，她何苦要去出什么書呢?出書本身就是一種浪費，現在資源這么缺乏，按理說我們應該盡量少用紙張，作品在網上流通又快，又能達到目標人群，但它卻有一些很具體的問題尚未解決。

首先是報酬。網上閱讀多數都是免費的，一個作家你不能總是讓他免費勞動吧，這也不現實，因為他也要維持生計。

第二是盜版問題。你把自己作品的電子文本傳到網上去以后，立刻被無數家網站轉載。在中國版權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之前，作家是不敢這樣做的。

做書還有成本問題，在網上貼文章太快了，一個作家一部長篇不過幾十萬字，很快就貼完了。正因為這樣，才使得我們的文字流動方向發生了問題，本來是從網下往網上流動，因為網上的環境比較差，很多的制度不夠完善，使得網上的作品下線，被送到出版社去出書。網上有成就的頂尖人物，比如安妮寶貝、慕容雪村等，他們都不再把自己的作品在網上首發。于是網絡就變成了一個出版候選基地，所有的出版商、編輯都到網上去尋找目標。看看誰的作品人氣比較高，有的作品還沒有貼完就被出版社預定了，成名后迅速逃走。

我想這肯定是過渡時期的一個現象，現在的大多數作家都用電腦寫作，他們已經上網了，發郵件、傳稿件，要想實現網絡發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為什么不呢?就是因為網上環境不好。

按照互聯網的發展趨勢，以后的作家都是網絡作家，他們都有可能在網上首發作品。紙質書籍將成為一種非常奢侈的東西。這個時間是后10年還是后30年，我無法預測，但這個方向是一定的了。

如果每個人擁有一個很好的閱讀器或者其它的高科技產品，可以隨時隨地閱讀或看電影的話，還需要出書嗎?或者全世界有一個什么公司做片庫，比如我喜歡看記錄片，它那里都有，我選定目標付給它相應的費用，它就馬上給我傳過來，這不是很省事嗎?無論從物流、從獲取作品的便利、從搜索的便利講都是好事。但是今天不行，網上盛行免費。如果都免費的話，創作者們就無以為繼，電影廠也會倒閉。

新聞也一樣，將來報紙、雜志統統會死掉的。所有的消息和新聞都能在網上免費享用，誰還去花錢買報紙雜志呢。美國人的版權意識比較強，新聞門戶網站隨便轉載人家的東西，會遭到起訴的。

在中國就不一樣，網站可以隨便獲取。一家網站想做一個突發事件的專題，可以抽取所有傳統媒體和網絡媒體的精華部分，視頻、圖片、文字等等一應俱全，而且隨時更新，容量無限，報紙雜志做專題，你做得過它嗎?它的東西不僅好看，而且還不花錢，哪個受眾不歡迎啊?記得巴老去世的時候，報紙并命做也不過幾十頁，而網絡是幾百頁甚至上千頁。算算你還有多大的生存空間?尤其是年輕人，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屏幕上看文字。隨著3G的發展，其他閱讀器也會流行起來，紙質的報刊只會越來越萎縮。

我是1997年上網的，講起來也算是一個老網民，但回想一下只不過短短12年，就已經發生了難以置信的變化，那么再過10年或者20年，你能想象的出它是什么樣子嗎?無法預料。

作家的生存環境亟待改善

互聯網的發達，傳統作家的生存空間受到了擠壓，可以發表作品的平臺越來越少，而且稿費標準多少年來沒有變化。中國最好的文學雜志《收獲》，稿費是1干字100元。但給其它時尚雜志寫稿是1千字1000元。比如世界杯期間我給一家報紙寫隨筆，頭天晚上寫1000字，第二天早上發表，稿費千字千元，而且從不拖欠。更重要的是這類文章寫起來比小說要容易得多。1萬字的小說和1000字的足球評論報酬一樣，但它們所付出的勞動卻相差十萬八千里，結果和價值是不等的，作家的生存環境亟待改善。

我認識的很多80后文學青年，他們如果是靠寫小說來謀生是很困難的，除非他能成為一個明星作家。一般的作家一年能寫一個長篇，現在一般的書能印上1萬冊就不錯了。算算他的稿費、版稅加起來才多少錢，夠他養家糊口嗎?這樣的文學生態環境，是不利于作家生存的。

網絡文學能夠喚起大家對文學的熱情

網絡是個好東西，它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改變了文藝作品的創作和傳播方式。像起點中文網那樣采用收費閱讀的模式，從文學作品傳播的角度，創意很好，會使得更多好作者向他們靠攏，讀者也會很廉價地讀到更多好作品。

在我看來，網絡文學的發展前景很樂觀，以后幾乎所有的文學都會是網絡文學，因為在網上首發。如果網站和作者之間的利益分配問題得以合理解決，作品的版權得到應有的保護，網站不愁沒有好作品，傳統作家會排著隊找上門來。

以往文學作品的傳播手段非常有限，而傳播的便利程度反過來會影響到文本樣式。我曾以為網絡寫作會進行一些文學前輩沒有嘗試過的文本實驗，事實上從文本的探索性上，今天的網絡文學還不如此前的先鋒文學。但是，網絡文學能夠喚起大家對文學的熱情，哪怕寫寫博客也是一件好事。

一個時代的文學標桿是由一兩個天才決定的，清朝有了曹雪芹，我們對清朝文學的想法，對中國古典小說的觀念全部改變了。唐朝出現了李白、杜甫，我們才能說唐朝的詩歌到了何種境界。代表時代文學高度的作品，與大眾寫作狀態無關。就像大躍進時，全民寫詩，但這只是一種社會行動。而對于網絡文學，那么多人有創作的沖動，挺好。網上的東西更多地承擔了一種“玩”的功能和時尚的因素。

回顧網絡文學的發展，我認為喜憂參半。盡管在網上發表作品要比在傳統媒體寬松，但文學好像有點變味兒，那些沉重的、有思想深度的作品很難被認可，到最后會難以生產，因此在網上讀到的此類作品就會很少，而輕佻的、活躍的、自行消費式的文字很多。

當然我們也不要太苛求，網絡文學剛剛走過10年歷程，這么短的時間你要讓它產生千古不朽的偉大作品不大可能。不過，我希望將網絡文學商業化的公司和組織對文學一定要有善意，對文學青年要有責任感，應該多為他們創造條件，幫助他們實現文學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