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上月樓
兒時,我的理想就是長大了當一名作家。
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語文一直是我的最愛,變幻無窮的方塊字永遠可以調動起我所有的靈感。
最喜歡的當然是作文課,所有的作文題都像充滿誘惑力的原始大森林,我可以在那里找尋到奇異的花草,美麗的小鳥,清澈的小溪,詭異的蘑菇,頑皮的猴子,驕傲的大象,還有許許多多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捕捉到的驚奇……
上小學六年級時,老師給我們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目是《我愛我的XXX》。同學們紛紛馳騁自己的想象,在薄薄的作文本上訴說著自己的最愛。有的寫《我愛我的學校》,有的寫《我愛我的小書包》,還有的寫《我愛我的紅領巾》,我寫的是《我愛我的爸爸》。
公布作文成績時,我的作文獲得了全班最高分,也就是傳說中的“范文”。
永遠無法忘記,年近不惑且平日里不茍言笑的語文老師噙著淚水在教室座位間的空檔處緩緩踱步,她用一種極富感染力的聲音邊走邊朗讀我的作文,教室里安靜極了,同學們的表情跟著老師朗誦的語氣起伏變化,漸漸地,大家都沉浸到一種毫不做作的感動中……
下課后,語文老師很有些激動地把我叫到她的跟前,輕輕撫模著我瘦小的肩頭,帶著上帝的表情對我說:“李小玲同學,老師預言,你長大了不是作家也是詩人!”
仿佛是一束璀璨的陽光照進我的心田,一粒作家夢的種子就這樣播進我幼小的心田。
然而,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把我的語文老師變成了“牛鬼蛇神”,我的學歷也被迫停留在小學六年級,盡管后來“復課鬧革命”稀里糊涂上到初中二年級,但能記住的大多是主席語錄和主席詩詞……
剛剛“破土”的作家夢,還沒來得及“抽芽”就悲哀地“胎死腹中”。
不過,與生俱來的愛好往往具有一種無法摧毀的生命力。如同巨石下的小草,總有一天會頑強不屈地拱出地面,伸出綠葉,朝向陽光。我知道,不論遭遇什么樣的打擊,寫作是滲透到我骨子里的最愛。
16歲那年我當兵了,是通信兵,就像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中李俠一樣,每日帶著耳機發報,收報,看似很平凡的工作,卻是“革命的千里眼順風耳”。滴滴答答聲中,指揮著千軍萬馬。
緊張的戰備執勤訓練之余,喜歡寫作的我依舊筆耕不輟。
26歲那年,我轉業到了“執掌正義之劍、維護司法公正”的共和國檢察機關。
我從最底層的書記員做起,歷任助理檢察員、檢察員、辦公室副主任、調研室主任、副檢察長……其間,寫作的特長和優勢為我的成長提供了最大的助力。我很快熟悉了各類公文的寫作。很快精通了各類犯罪現象的調查報告,很快掌握了各類工作經驗的總結報告,最興奮的奠過于將典型個案改編成案例通訊,屢屢見諸于主流報刊,漸漸地,我被大家稱為京城檢察界的“一枝筆”。
我樂此不疲地奔跑在文字的原野上,但是,兒時的作家夢卻像絢麗的彩虹懸掛在遙遠的天邊。
人生,或許是有定數的。
當我進入生命的晚秋,走到不會做夢的年齡,卻不可思議地與孩提時代的作家夢親密接觸。
那年,我48歲。因了女兒的一個建議,我不知深淺地把一篇游記《走進五彩城》投給一家全球知名的中文原創作品網,立即得到了編輯部的鼎力推薦,還上了“周榜文”。短短幾天內,這篇游記贏得了2000多點擊率和64篇網友評論,我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網絡寫作的魅力。
至今不知推薦我文章的編輯叫什么名字,知遇之恩卻銘記在心。
按照榕樹下網站的指引,亦步亦趨地,我創建了自己的文集,雖然只是在虛擬的世界里,雖然只有孤伶伶的一篇,然而,面對閃亮的電腦顯示屏,我卻觸摸到圓夢的感覺。
網站的名字從此刻進心書的扉頁,首頁上那棵獨立成林的榕樹綠得耀眼。
就這樣,我一發不可收地寫了下去。
2001年年底,在我的職業生涯可以看得見彼岸的時候,我開始整理自己從檢20多年來的辦案(或采訪)經歷,并將自己的親歷和體悟寫成30篇網文《女檢察官手記》,連載于榕樹下文學網站。
大大出乎我的預料,如此嚴肅的文字卻可以在平均年齡不超過25歲的網民中贏得共鳴,網站一路推薦,網友一路跟進。點擊率飆升到5、6萬,每篇網文之后都有數以百計的網友留下評論。
網絡寫作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它的互動性。經常在網絡上寫作的朋友都會有這樣的體驗,往往是在網文發表后的第一時間,就會擁有網友的閱讀和評論,這是紙質寫作無法抵達的境界和快樂!
縱觀網友對我的網文的評論,最多的是認同,是感動,是激勵,當然,也有質疑和批評,甚至還有超出了我的創作思想的提煉和升華,這些都成為我將網絡寫作進行到底的最強勁動力。
一位網友加檢友讀了我的《女檢察官手記》之后,他在《檢察日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法律與人性的對白——讀《女檢察官手記》的文章,他在文中寫道:“Live,1etslive。互相關愛,共享生命。這是《女檢察官手記》最后一個故事的題記,看到這里我不禁豁然開朗,我感到了輕松,因為我為自己持續的感動找到了最好的詮釋——從在網上第一次看到這部書稿開始,那份感動一直在持續,直到有一天我也成了一名檢察干警——從這部書中,我看到了法律與人性的對白,看到了公平與正義的天平,也看到了道德與世俗的良心。我終于發現,讓我感動的并不是故事的情節,而是在其中跳躍的執法者的公正和真情,還有作者對靈魂的拷問,對人性的追問和關愛。”
當然,給我支持最大的還是《女檢察官手記》誕生的“搖籃”——全球最大的中文原創作品網“榕樹下”,特別是“榕樹下”的那個敢于和艾滋病病人擁抱的“特別平和善良”的編輯——飛樂。她一直非常看好《女檢察官手記》,也一直是《女檢察官手記》堅定不移的推薦者。
記得她曾“伊妹”告訴我,有朋友寫信給她說:“女檢察官手記好是好,但是案例太舊,在今天看來沒有任何現實意義,因為社會變化太快。”但是,她不這樣看。她問那個朋友,為什么,有些案例,會被一犯再犯,比如“59現象”、“畸形婚姻”、“少年搶劫犯”,這些都是檢察官手記里提到過的,在2l世紀的今天看來,還是會被震撼,會令人思索,如果不看辦案日期,你會不會還有陳舊感?
她還特別驕傲地說,此后,若是誰再和我爭論說網文不深刻沒內涵,我就把《女檢察官手記》拿出來作范例。
所以在《女檢察官手記》發表到20篇的時候,榕樹下的創意部和編輯部特地為手記制作了一期文學特輯,才在首頁推出半天的時間,網站的熱線已經不斷……
2003年12月18日,在榕樹下網站成立六周年之際,我寫了一篇網文《感恩榕樹下》,我在網文中寫道:“600多個不平靜的日子,30多萬字的51篇作品伴隨著接近28萬次的點擊率和2200多篇網友的評論,一同在榕樹下或喧囂或寂靜地誕生。欣賞的目光,尖銳的質疑,善意的批評,面對面地討論,我的文字在大家的攙扶下蹣跚前行。”
最令我沾沾自喜的是,我還有幸成為榕樹下第一文學社團——“雀之巢”的社長,社團成員也已發展到500多人,印制了5冊叢書,我還與許多網絡文友成了現實生活中的心靈朋友,生活因此而精彩。
終于有一天,我在榕樹下網站連載的《女檢察官手記》正式出版了。接著,《女檢察官手記》又被最高人民檢察院《方圓》雜志連載;接著,《女檢察官手記》又被北京、上海、天津、黑龍江等廣播電臺廣播;再后來,《女檢察官手記》又被拍成電視專題片和電視欄目劇在中央電視臺等150余家電視臺播出……
網絡成就了我的作家夢。
圓夢之后,我終于找到了我的語文老師。
當我滔滔不絕地跟她說起當年的我們有多喜歡上她的語文課,她如何特批我寫詩,我的作文如何被評為范文,她如何在全班同學面前含淚朗讀《我愛我的爸爸》時,白發蒼蒼的老師瞇起眼睛,微微頜首,靜靜陷入遙遠的回憶,
可是,當我帶著最為激動的語氣說到老師給我的預言時,老師瞪大了眼睛,有些吃驚地問,是嗎?這是我說的嗎?呵呵,我倒記不住了。
也許,這樣的預言,老師不只跟我一個人說過?也許,老師把這樣的激勵給過許多孩子?也許,她只管播撒夢的種子,從不奢望桃李的回報!
我熱淚盈眶地對老師說,老師,我真的出書了,出版社的名字叫“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