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１０年：傳統與融合

潘天翠

“網絡文學”是去年的一個熱門詞匯。盛大并購起點中文、晉江原創、紅袖添香三家文學網站引發了人們對于網絡文學十年功過得失的探討；30省作協主席、副主席集體“落網”，使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分野論爭的局面出現了轉機。

1994年互聯網全面進入中國，到今天不過15年，網絡文學伴隨著它的腳步一路狂奔。當年的BBs為網絡文學敲開了大門，從這里開始，痞子蔡、安妮寶貝、寧肯、寧財神、李尋歡、邢育森、慕容雪村、雷立剛、今何在、石康、狗子、燕壘生這些陌生人的名字開始一個個進入了人們的視線……，

十年來，網絡從寫手娛樂交流之地變成了文學出版市場巨大的掘金場，網絡文學由當年散亂的心靈絮語變成了一個浩瀚的文字海洋，數十萬作者在這里創作，數千萬的讀者在這里讀書。有人說，網絡文學走過十年，網文無數，仙草無數，毒草亦無數。

無論大家怎么評價它的得與失，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那就是網絡文學為中國文學的多元化形態開辟了一條新路，使中國文壇顯露出勃勃生機。

不過，以玄幻、奇幻、架空、穿越、武俠、仙俠、靈異、驚悚、歷史、軍事、都市、言情、游戲、競技等題材為主的網絡小說產量驚人，但質量整體比較粗糙，如果沒有新的突破，繁榮局面將難以維持。可以說網絡文學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拐點”，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一個共同的呼聲——融合。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只有融合才能創造出中國文學更加多彩斑斕的世界。

《長篇小說選刊》編輯部主任、網絡文學研究專家馬季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當代中國文學大家必然出現在‘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互補之后的一代人當中。他們將推動中國文學產生一個新的高峰。”

網絡寫手必須無公害

融合需要溝通，溝通必須傾聽，我們來傾聽一位網絡作家的聲音。

千里煙，真名董明俠，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武漢市簽約作家。千里煙曾經是武漢市郊區一所中學的語文教師，站過15年講臺。新浪第二屆原創文學大賽冠軍(獲獎作品《愛情豆豆》)。目前已出版長篇小說：《愛情豆豆》《期貨愛情》《愛情出口》《章若素的愛情質量》，詩歌散文集：《千里煙bo》，長篇散文：《丹桂》等。湖北省作協副主席董宏猷稱贊她是他所見到的成長最快的作家之一。

千里煙有一句話被很多專家學者寫文章時引用：“我覺得評論界應該重視網絡文學的評論，不應該讓它成為文學的真空地帶。我們更需要網絡牧師、心靈牧師，”

目前，記者找到了千里煙，通過電話采訪了她，

千里煙說，網絡的發展使我們的社會越來越寬容，現在很多人都有了話語權，網絡最大的特點就是開放性和包容性，所以在這樣的氛圍中，我們的評論界應該介入到網絡文學這樣一個隊伍中來。當然，現在已經有不少評論家把目光投向了網絡，但有一些傳統的、純文學的作家對于海量的網絡文學好像有一種本能的拒絕。這其中可能有兩種原因，一是他們的精力和時間有限沒有辦法閱讀，二是拒絕閱讀。所以網絡文學在一定時期就成了文學評論的真空地帶。其實，要想讓網絡文學健康發展，就需要一些高水平的評論家去分辨一下作品的優劣，然后給廣大讀者一個指引。這樣的評論家一定要有純潔的心靈，要踏踏實實地閱讀一批作品，然后以很公正的方式去評說。因為網絡作家隊伍整體比較年輕，沒有經過規范訓練，寫作能力也參差不齊，因此就更加需要高手指點。

現在網絡寫手就像是一群沒有爹娘管的孩子一樣在網絡世界里自由馳騁，自生自滅。我認為，網絡寫手越多對整個社會的和諧和安寧就越有好處，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年輕人，他們能夠甘愿寂寞，靜靜地坐在桌前，敲打著鍵盤鼠標，構思美麗動人的故事，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年輕人自覺地看書、寫字，對自己的內心進行審視，這應該是社會的進步。就像一個大家庭，孩子不用父母督促，自覺學習是一個道理，他的家長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但是，作為網絡寫手，他的寫作必須做到無公害。比如博客，它和私人日記是不同的，私人日記是放在家里抽屜里的，別人看不到。博客就不同了，它是貼在網絡上的，別人可以讀的到，所以網絡寫作不僅僅是私人化的寫作。

當互聯網遍布世界每一個角落的時候，我們就需要一種自律的精神，因為你在網絡上傳播的信息有可能產生這樣或者那樣的影響，所以，我們在網上寫作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成為牧師型的寫手，意思就是你寫的東西一定要是純凈的，能夠使人讀了之后思想上得到升華，心靈得到洗禮，這樣的寫作就是無公害寫作。因為我們有下一代，還有，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靈都是需要呵護的。

從現象上看，文學好像到了一個繁榮期，似乎全民都進入了一個寫作時代，其實不然。說到底這不過是一場文字的突圍。有很多人寫了很多東西，包括很好的東西，但它們被淹沒在網絡的大潮中了，沒有被人發現，這是一件很令人遺憾的事情，這就體現了我們評論家的重要性了。假如博客、長篇小說、散文隨筆，或者網絡詩歌等每一塊陣地都有評論家去關注、去研究，情況可能就不一樣了。研究既可以發現好的作品，也可以關注到傾向性的問題，并及時給予相應的指導，這樣便于一個新生事物的健康成長。如果有更多的人去當伯樂的話，我們的讀者就會幸運地讀到更多更好的作品，否則，網絡文學就會始終泥沙俱下，即使再繁榮也得不到正身。

我本人同樣在進行文字的突圍，我在大量閱讀前輩的作品，提煉自己的文字，升華自己的思想，盡量讓自己的作品更加成熟，被出版社認同，被讀者認可，這樣我的突圍就成功了。

對“30省作協主席小說巡展”，千里煙認為，這些主席、副主席們能夠參加這樣的活動就說明他們的理念是進步的、開明的。暫且不看這樣的活動能給他們的作品帶來多少點擊率，這并不重要。就憑他們集體上網這件事就很有意義，說明了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已經開始親密接觸，正在向融合的方向發展。如果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老是處在對立的情況下，時不時就吵架，我覺得這太沒意思了，

關于網絡文學的定義，千里煙也有自己的看法：當文學發展到一定的時期，它有時需要一些標簽讓大家去認同，在現在這樣一個比較混亂的時期，又有這樣一種文學形態的存在，因為這種文學形態是在網上傳播的，所以就給它打上了“網絡文學”這樣一個標簽。但是，經過時代的洗禮和歷史的沉淀，能夠留下來的文字那才是真正的文學，比如我們現在還在讀卡夫卡的作品，讀托爾斯泰的作品，讀《紅樓夢》，讀《水滸傳》，等等，我們會去關心這些作品在哪里首發的嗎?現在爭論傳統文學，網絡文學誰高誰低，沒有意義，因為文學不是由我們寫的人說了算，是由后來的讀者來評判的。為什么有的讀者不讀活著的人寫的東西，就是這個道理。

文學創作要與功利保持距離

30省作協主席、副主席的新作集體亮相于起點中文網，開始了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對話的第一步。參加“巡展”的傳統作家們也都懷著一顆平常心，把這次活動當成一次網絡體驗，北京市作協副主席劉慶邦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首先談到讀者的留言使他有遇到知音的感覺。

他說，有讀者留言，說我捏住了語言的脈，這種評論很新穎，我以前還沒聽說過。還有對小說細節密度的評價，包括形象的密度、語言的密度和思想的密度，讀者認為這樣的小說特別值得細看。還有讀者說我是一個有責任感的，憑良心寫作的作家，這些評價我比較認同。一個作者只要你是在用心寫作，那么你的作品就會跟讀者的心產生碰撞，形成一種交流，你把你的心交給了讀者，讀者也會把他的心反饋給你。以前紙質小說也有過評論，但不會這么直接，這么多，這就是網絡的好處。

互聯網給文學帶來了革命性的轉變，每一個寫作的人最終都是要把作品上傳到網上的，起點中文組織的這項活動也是出于這種考慮，讓一些實力派作家盡早來體驗網上發表作品的感受。

但是，對于“網絡文學”這種說法，我不太認同，網絡只是一個平臺或者載體，比如我們開始是在石頭上、竹簡上刻字，在羊皮上寫字，后來才有了紙，這些都是平臺或載體，不能說它就是石頭文學、竹簡文學或羊皮文學。

文學有它特殊的性質，雖然傳播平臺對文學有很大的改變或者促進，但不能以它來命名或者定性。文學就是文學，它的性質是寫人、寫景，傳達人的感情的，它跟平臺的改變有關系，每一次載體的變化也可以說都是一場革命。比如紙的發明是一次載體的革命，對寫作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在這以前，一般的人是不能寫東西的，因為發表很難，文化壟斷在少數人的手里，成了他們的特權。有了紙以后，更多的人有了寫字的機會。網絡的出現又是一場革命，現在人人都可能成為作家。那么問題也就出現了，創作者無所顧忌，金錢崇拜、肉體崇拜，一味地獵奇，追求點擊率等。文明有的時候是一種約束，自由應該是有度的，寫作如果變得過于功利，會對文學造成傷害。

文學作品是人心靈的產物，創作還要有一些難度，有一些節制，要精雕細刻，只有在保留一定難度的情況下才能完成他的精神創造，才能突破人的精神極限，使人的精神達到一定的高度。

目前的這個時代對于文學創作來說總的還是比較持樂觀的。但也有一些問題不可忽視，功利性寫作和功利性閱讀都比較盛行。創作的人真正貼近人物，貼近心靈、貼近藝術的不多。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缺乏兩個心，一個是閑心，另一個是耐心。閑心就是閑情逸致。因為我們沒有真正用審美的眼光來看待生活，沒有和現實拉開距離，這個距離既不是時間上的，也不是空間上的，而是作者心理上與功利的距離。如果這個距離拉開了，才能真正進入審美的狀態，步入創作的佳境。再一個就是耐心。不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有些失去耐心，文學創作是需要很好的耐心的。耐心不僅僅是一種能力，還是一種修養，一旦失去耐心，想找回來是很難的，所以每一個致力于文學創作的人一定要有耐心。要想徹底解決功利性閱讀問題，首先要解決功利性寫作問題。

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走向融合勢在必行

網絡寫作改變了以往“你寫我讀”的精英化書寫方式，形成了讀寫之間認知交流、思想交流、情感交流、生活方式、話語方式以及人生經驗交流的平民化書寫方式，而傳統作家現在正面臨出版瓶頸。傳統文學變得越來越小眾。大批傳統作家的作品找不到出版機會，即便出版，印量也很低，他們曾經是知名度很高的作家，迄今也還是中國文壇的中堅力量，但市場將他們遺忘了。網絡發表作品，在將來是非暢銷傳統作家的唯一出路。因此，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走向融合勢在必行。

湖北省作協副主席董宏猷說：“網絡文學”是一種自我禁錮，自我矮化的定義，是一種非常狹隘的表述。一提到網絡文學，我就會馬上想到懸疑、玄幻、盜墓等一些粗制亂造的東西，給人一種負面影響。網絡是一個大眾、民主、平等的平臺，人人可以享受到網絡的方便，并從中獲得愉悅，這也是互聯網對人類最大的貢獻。傳統作家進入網絡可以改變網絡文學的生態環境，讓網絡文學更加多元，更加豐富。互聯網無國界的特點還可以讓關心和熱愛中國文學的外國公民能夠看到中國文學的真實風貌。傳統作家也需要經過網絡創作的真實體驗來改變觀念，直接面對自己的讀者，學會傾聽各種不同的聲音，特別是那些反對自己的聲音。

河北省作協副主席談歌更是爽快，在電話中，三言兩語就表明了自己的意見：“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肯定要走向融合，我對這個很樂觀，我的作品會在網絡上首發的，網絡文學有它內在的規律，但目前還不夠完善，有待于進一步提高。我們一定要有耐心，要給它足夠的時間讓它成長。”

廣西作協副主席潘大林在給本刊記者的郵件中寫到：“參加這次‘巡展是一次有益的嘗試。傳統作家會通過這次實踐來重新審視眼前無法回避、無處不在的網絡，從中借鑒以便讓自己的作品能為更多年輕的一代所接受。事實上，一些傳統作家的新作，在紙介質傳媒上走紅之后，現在也會尋求通過網絡走向更多讀者；而一些產生了巨大影響的網絡小說，也會尋求通過印刷出版來擴大受眾量。這自然是個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好辦法。我堅信，通過更多作家的共同努力，作為新生兒的網絡文學，就會有更成熟、更壯大、也更引人矚目的那一天。”

無論如何，互聯網已經讓我們看到了一片土壤，不過那是一片正在培育的土壤，需要網絡作家和傳統作家共同給它添加營養，未來從這里走出來的作家就是一只腳踏在網絡文學的肩上，一只腳踏在傳統文學的肩上，這些人將會成為真正的文學巨人，因為他們吸收了兩邊的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