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高樓外的人

尤秀玲

黑蛋猶如斷線的風箏飄落到了地上，身體四周頃刻間布滿了鮮紅色的不規則花朵。

黑蛋和王虎是身上系著安全帶懸掛于高層建筑刷外墻的涂料工。

此刻，天有些陰并有微風吹過。比起昨天，他們舒服多了。昨天火辣辣的日頭整整曬了他們一整天，臉都起皮了。此刻，他們的活兒快干完了，只剩下一個單元沒刷了。黑蛋吹起了口哨，顯然他很高興，這些活干完了，老板就該給他們發工資了，發了工資他就再也不來城里打工了，他已經攢夠了結婚用的錢，他打算結婚后和自己的媳婦小燕子在家好好種地。他家有好幾十畝地，如今糧食值錢了，還能領到可觀的種地補貼，比在外面給人家打工強多了。再說整天在這半空中飄來蕩去的，太危險了。萬一哪天倒霉，掉下去小命就不保了。

“你今天很高興呀。”王虎看著黑蛋說：“有啥好事說出來聽聽。”

“我馬上要回家結婚去了，結了婚就再也不出來打工了。”黑蛋笑著說。

“那是，早回去早好。我們不是城里人，一輩子都不可能住到這樣的高樓大廈里。”王虎嘆息著說。

“你說住在這個樓層里的城里人是怎樣生活的呢？”黑蛋說完這句話，兩人都不再說什么了。平時，只顧著快點把活干完，從來沒注意到高樓里的人是怎樣生活的。

已經刷到八樓了，靠近窗子邊時，他們故意放慢干活速度，貼近窗口朝室內張望，顯然那是一家什么公司。寬大考究的老板桌后面坐著一個滿面怒容的中年男人，他正在狠命地訓斥站在他面前的一個女孩，那女孩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畢恭畢敬地站在那里，眼淚流了一臉。真是的，有話不會好好說，看把那孩子罵成啥樣了，要是讓那女孩的爹媽知道了，還不得心疼死。黑蛋嘆息著，真想沖進屋去給那老板一拳頭。

刷到七樓時，他們看到了一個清瘦的年輕男子把一大包錢畢恭畢敬地送到一個肥頭大耳的領導模樣的人面前，先前還一臉嚴肅的肥頭大耳馬上喜笑顏開，迅速地把那包錢鎖進抽屜。當即提筆給那人遞過來的紙上簽了字。

“你說咱要是有照相機把這事給照下來，是不是就可以去舉報他們呢？”黑蛋興奮地看著王虎說，“舉報了他們，還能給咱們獎勵呢!”

“干好自己的活吧，別那淡吃蘿卜閑操心了。”王虎說著揮舞起手里的刷子。“也是。”黑蛋嘿嘿笑著，繼續干活了。

到六樓時，王虎朝窗子里瞥了一眼，那是一家裝潢考究的星級賓館。房間里大間套小間，平整的大床上鋪著整潔漂亮的床單，床單上還靜臥著一只布藝長毛狗。王虎嘆息著想到了自己居住的潮濕陰暗的地下室。黑蛋在王虎的身后，待王虎離開窗口去旁邊刷墻時，他才靠近窗口向室內張望，這一看不要緊，黑蛋的腦袋“轟”地一聲響，差點因過分激動而大聲喊叫。原來，黑蛋和王虎一樣最先看到的是那張大床，接著看到了床上的布藝長毛狗。和王虎不同的是，黑蛋還沒來得及感慨，猛然間看見從小套間里滾出倆個白胖的肉球，一個稍大點的肉球是個禿頂的老男人，一個稍小的肉球是個長發披肩的年輕女子。兩人從小屋滾到大屋，又從地上滾到床上。變著各種花樣辦那事。黑蛋雖然是個要結婚的男人了，但他和燕子還不曾動過真格的，兩人說好了，只有結了婚才能辦那件事。今天看到這一幕，黑蛋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快點干活！”王虎已經刷了六樓的好大一塊墻面，見黑蛋還在那看，有點不滿意。

“王虎，你猜我看到了啥？”黑蛋說著往王虎這邊移動。他的臉色通紅，眼里燒著火苗。

“看到啥了？”王虎嘟囔一句繼續干活。黑蛋哈哈大笑起來，“我敢保證我看見的你從來都沒見過。”黑蛋說著加快了自己的移動速度，他想盡快湊到王虎面前告訴他城里人脫光了衣服怎樣辦男女之間的那件事，讓王虎也長長見識。黑蛋只顧著興奮了，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此刻是在高空作業，應該時刻注意安全。在六樓和七樓中間有個排水的管子，管子上面有個鋒利的小鐵刺，鐵刺剛好刮斷了黑蛋身上的帶子。本來黑蛋是碰不到這個管子的，但為了盡快和王虎說上話，他抄了近路。

黑蛋猶如斷線的風箏飄落到了地上，身體四周頃刻間布滿了鮮紅色的不規則花朵。“你究竟看到了啥？你倒是說話呀！”王虎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抓著黑蛋的手不停地追問。黑蛋雙眼緊閉，早沒了半點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