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祥
互偶,快寫
你一再說那些舊的
是些小東西,舊的尺度
——但剛好為靈魂建造,
以便那一刻,它們住進去大小適合,
但靈魂的成長會繼續撐破形式,
像裂嘴的石榴,
顯露出思想,統一的一貫性
在其中閃耀:
那些思想像傍晚的風,
低矮的部分在草叢間擴散,
但不會在土地上歇足,
最活躍的上部從一樹梢躍向
另一樹梢——詞語們站立著像一排樹,
被吹拂著,它記錄著它們,用落葉,
肯定有新的想法來到了它們中間。
風的持續吹拂并不因樹林間
大片的空地而中斷,仿佛沒有
歲月的停頓。正如三十歲的思想
和四十歲的思想只是相隔了一小段距離,
只要你確信,并邁出那一步:
電話里,你說:
“會有的,2008年以后。”
我卻比你著急:
“互偶,快寫……”
一首詩的意圖
——聽洛藏朗誦英文詩
電話里,你用英語朗誦。
是什么正從遠方風雨兼程。
我轉向窗外,
早晨的霧和下午的風混合著,
日子朗誦,
它們變化的美被記錄,
成為預報中理所當然的天氣。
那些陌生的音符接踵而來,
試圖讓我理解,我只明白
它們的努力。但在別的地方,
它們是小溪,
匯入鮮花的海洋。
對于理解的缺失,雖然有翻譯,
可以讓它們從土里再生長一次,
變成我們熟悉的模樣,但它們的
意圖并沒有改變——
剛下了雨,它更濕滑了,
隨時可以消失,留下可以
辨識的節奏和音調……
電話里你說
剛才的朗誦有點緊張,
仿佛它的出現只為引起
心靈的戰栗——
對于你和我,
在心底,消逝事物的投影一閃而沒
他們
——致李龍炳
他們在大海深處走動
岸上的我們才會清醒
或入夢
他們墜入天際的河流
把天空刷藍 云朵洗白
我們才會放聲歌唱
并縱身一躍 成為其間的星辰
有時他們從鏡子上起身
從我們懼怕的力量中回來
我們才會擁有幽藍的火焰
以及稻草的亡靈
他們端過酒杯 我們端起時
痛苦才會滿溢
我們持久望向山尖
他們也露出明亮的眼睛望向我們時
遙遠峰頂的積雪才會融化
用雪水我們匯聚成了山澗
用山澗他們匯聚成了靜謐的湖泊……
“你訴說的 我會終生看見”
——致愛人
我看見你短暫的童年是
一株四個眼睛的樹 有著
兩根瘦瘦的枝丫
一塊巖石上掛著你的燈芯絨外套
上面是母親嚴厲的天氣
在喊:“要一個帶把兒的”
之后我看見你的一顆
和你弟弟的三顆牛皮紙糖
我看見你偶爾走離過樹林
風中飄蕩著近視眼鏡
我看見你的大辮子和辮梢
紅頭繩系著的鑰匙
沉重的木桌椅翻動笨拙的書
你一甩頭 就把家拋到了腦后
我看見你住校寄讀時
樹林里落下冰冷的雪花
那次前往西昌的實習
我看見免費的火車盛滿了
你和同學們的竊喜 還有從
德昌運來的便宜的草莓
成長會帶來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我看見陽光下 樹葉嘩嘩作響
你頭頂的鳥開始獨自歌唱……
過去的落葉慢慢覆蓋路途
你向我走來
當我的目光越過洶涌的金沙江水
當我變成南方的石崖時
我看見你已變成一片云霧
自我的山腰升起 彌漫……
潔癖
她打開身體
里面是旋轉的洗衣機
她迷戀洗衣粉和刈草劑的味道
十六歲 她刈去體內瘋長的
陰影和野草 多年來
她斬草除根 三十歲
內心空蕩蕩成為大海
現在像由外而內的美容
她清洗空氣的污漬和陽光的劇毒
然后是自己的語言 呼吸和腸胃
無數次 她把自己晾曬在衣架上
空空的像一只白色塑料袋
立秋
雨水坐在門檻
痛哭流涕 他說他已著涼
不能再去澆灌
我的身體還留在夏日
心卻想獨吞秋日黃金
螞蚱奇怪路人的眼色
一夜之間他們丟失皇帝的新衣
為什么不把人群叫成秋水?
他們席卷了豐收
如秋水洗竊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