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組詩）

城　西

幾天不見

這片樹林還是認出了我

盡管我多么潦草

恍若是另外一個人

我們彼此點點頭

然后，相對默然

我想多坐一會兒

直至寂靜，幫助我們完全適應

小雅

入夜以后

黑暗比昨日

更涼一些

那些芭蕉，梧桐，或是薔薇

比我更早一些，感覺到了

臺階上的落英，像掙脫，像隱遁。

而雨照舊淅瀝，仿佛永恒的詩經

而我，湊近窗欞，喝上幾口

酒帶來短暫的小雅

前一秒

它肯定帶走了一些什么

肯定也留下了一些什么

我不能確切地感知

這個秋天，我整體性地向內卷曲

在一扇半開半合的窗后

在一張陳舊的書桌前

我承受著一秒，一秒

孤立的針刺

安之境

他們沒有驚擾誰

沒有驚擾一個下午

懸鈴木持續地落葉

他們依偎著

直到天完全黑了

他們的感覺合并在一起

身影，終于不再為外人得見

微觀

在一座海濱城市

我見到了榕樹

它們飽履世事

孤單著，獨木成林，投下碩大的影子

那幾日暴雨如注

我深居簡出

若有所等

灰蒙蒙的雨越長越密

到夜晚，只適合練習思想的瑜珈

那幾日我極盡彎曲、低垂之能事

像平常一樣：知足，而無常樂

月亮出現了

田野，丘陵，河流

都獻出了各自的荒涼

荒涼連續著荒涼

讓我想裹緊自己

這個時候，月亮

過早地出現了

我能想象它的小，它的淡，它天然的殘缺

但我還是偏偏喜歡它

這皖南農村，荒涼之上，初冬的我裹緊自

己

落日

從西窗望去

落日貼著鋸齒狀的山脈緩緩沉沒

山尖的人掩映其中

仿佛落日自身的斑點

或有或無

某日我枯坐山尖

才發現落日與山無關

它在遙遠的未知越落越慢

最后，我的黑暗湮沒了它

片刻

有片刻，我想往后倒

一輛茫然的卡車

一個笨重的孤獨體

開始想，往后倒

向著那些舊時光，向著你

可是，誰還會憐憫它盲目的速度，和撞擊

唱

蟋蟀在唱

世間需要有一種聲響

告訴我們：秋來了，秋深了

聽

秒針急切

它不停地超過分針和時針

它慌里慌張

連同另外兩個指針悲戚的挪動

好像往昔的回響——

類似于，空穴來風

左右

從左右兩只玻璃器皿

淚和蜜，風和水，主觀和客觀，被注入

同一件往事

和實驗本身一樣

我們充斥著，浮想，傷害

以及左右搖擺的不確定性

晨

晨跑的時候

我像是這個城市，憂傷的心臟

在廣場、橋頭、瀝青的黑色路面上

怦怦地跳。

這時候

城市已早早地醒來

它慵懶地躺在床上，或者正倚窗喝下

一杯純凈水。它是一個，空心的人

在回到它平靜的胸腔之前

晨霧掩飾了我們的貌合神離

單行道

雨刮器是內向的

我也一樣

深夜雨里

或許只有我和它，相對擺動

這是單行道

我卻逆向行駛

這是孤單行走的道路

車玻璃上滿是雨跡

仿佛是我的邊緣之惑，徹夜蜿蜒

渡

我渡來渡去

滿河液態的陽光

正在驚恐地私語，躲閃

此岸彼岸

一派安詳

我盯著那支船槳看

我的倒影，被它有氣無力地擾亂

又被河水，修復如初

濕地

野鴨子嘎嘎地飛起

顯然是受到了某種驚嚇。

隨即，它們又紛紛落向

附近的水面，隨遇而安的樣子

就像一群老紳士。

夕光就在不遠處

就在，半枯的蘆葦蕩里——

它拒絕一切比喻

它就是：落日發出的光

黑松林

夕光正在離開

離開我手中的書

我依然坐在書中

它的禪或玄機

為什么傾心

那枝丫間的空巢

因風披拂

隨風破敗

惠山寺，它悶悶的晚鐘

扶著我的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