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稅，讓西方富豪更慈善？

魯　琳

我們都知道，西方的富豪有注重慈善的傳統，大陸的富豪則有注重豪奢的傳統。同是有錢人，為什么精神境界會有這么大的差異?除了個人修養之外，也許還有著社會制度的影響，比如遺產稅。

遺產稅是怎么影響西方富豪們的財富觀的?這個問題相當復雜。例子就是小布什剛上臺的時候出臺過關于取消遺傳稅的政策，被人們罵為“向富人獻媚”。沒有想到最先跳出來反對他的就是巴菲特等億萬富豪。布什政府為什么要取消能為國家帶來大量收入的遺產稅，而又為什么偏偏是從中得到最大好處大富翁們站出來反對?

美國富翁怎么交遺產稅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應當先大概了解一下美國的遺產稅。美國在1797年為籌集海軍經費開始征收遺產稅，之后多次停止征收。直到1916年，才作為一個經常性的稅種延續至今。美國的遺產稅的最大的特點，就是相當不利于大富翁們把萬貫家產留給下一代。2000年，遺產稅規定遺產在65萬元以下的免征遺產稅，據統計，當時大概98％的美國人財產都不超過這一界限。遺傳稅只對超過的部分征收，稅率以遞增方式計算，共分17個檔次，應課稅額在1萬美元之內的，交納最低18％稅率，之后每個檔次以1萬美元或兩萬美元向上遞增，稅率也相應的2％或3％向上攀升，最高檔為300萬美元以上，稅率高達55％。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留下了200多萬的遺產，真正到后人手里的也不過一半左右；而如果他在世的時候再勤奮一點，留下了300多萬的遺產，那么后人連一半也拿不到了。

不過這還不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美國稅法還有一條規定，遺產受益人必須在繼承遺產前，先繳納遺產稅，然后才能辦理繼承手續。這條規定對沒有多少遺產的家庭來說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對富翁們來說。就麻煩大了。比如說一個有1000萬美元的富翁，他的兒子繼承遺產的時候，必須先掏出550萬美元把稅交上了，才能拿到那1000萬美元。如果后代拿不出這550萬美元的話，那1000萬也就泡湯了。如果老子更厲害些，留下的遺產更多，子女拿得出這筆遺產稅的可能就更小。比如比爾·蓋茨如果沒有把全部財產580億美元捐獻的話。他的子女要想拿到這筆天文數字，先得掙到319億美元，把稅交了才行。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夠掙到319億美元?可是事情還沒有完。即使蓋茨的子女們也是非常之人，掙到了這筆錢交稅，拿到的遺產也會大大縮水，因為，他同時還必須繳納沉重的個人所得稅，兩稅相加的聯合稅率，可能達到遺產價值的70％以上。

可以看得出來，美國的遺產稅是講求社會公平的，并不支持富翁們把所有的財產都遺留給子女財富越多，傳給子女的可能性就越小。據美國獨立商業聯合會的統計數據，因為高昂的遺產稅，有70％的私人企業、農場主等富豪無法將企業傳給下一代。

這樣的征稅方式看起來好像弊端很明顯，對人們投資、工作和儲蓄積極性帶來了致命的打擊。它帶來的兩個后果是：“反正掙多了也不能留給子女，那就少掙點，日子還可以過得輕松點。”最后導致社會生產率下降；或者人們會想：“與其被死后收走，還不如生前花光”，導致過度性消費。

所以，小布什上臺后，提出關于減免遺產稅的方案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小布什語調鏗鏘地告訴美國人民：“每一個家庭、每一個農場主和每一個商人，都應當自由地將其一生的勤勞所得留給他們所愛的后人。因此，美國應當取消遺產稅。”

請對我們征稅

沒有想到，小布什的遺產稅減免計劃開始實施后不久，就遇到了阻礙。2002年和2003年，美國國會先后兩次審議關于永久取消遺產稅的議案，都在參議院表決的時候擱淺。

估計小布什也沒有想到的事情足，這一議案在社會上引發了強烈的爭議，很多人站出來態度堅決地反對取消遺產稅，而且鬧得動靜最大的正是站在美國富豪榜最前面的那些人——小布什改革計劃的既得利益者。2001年2月，布什的方案剛一提出，蓋茨基金會會長老比爾·蓋茨(比爾·蓋茨的父親)立即發起向國會請愿書，得到喬治·索羅斯、大衛·洛克菲勒、斯蒂夫·洛克菲勒(洛克菲勒兄弟基金會會長)等120名美國富豪聯名簽署，反對取消遺產稅，并在《紐約時報》上刊登了一則廣告：“Pleasetax us”(“請對我們征稅”)。

《華爾街日報》也曾公布了一項調查結果，表明即使美國取消遺產稅，仍有50％的美國有錢人打算把自己至少一半的財產捐給社會，只留下一部分財產給子孫。

富豪們根本不領小布什的情，而是認為取消遺產稅將會損害公益事業，影響社會公平。由于現在美國貧富懸殊越來越大，遺產稅已經成為了一種極其有效的財富再分配方式。美國目前遺產稅所帶來的財政收入，相當于聯邦政府全部用于補貼住房和城市發展的支出。廢除遺產稅以后，政府的損失只有靠向支付能力更弱的人征稅來彌補，要么就得“拆東墻補西墻”，削減社會保險、醫療補助、環保和其他對公眾福利至關重要的政府項目。其結果，只是讓少數的百萬、億萬富翁得利，而損害占大多數的普通人，尤其是那些入不敷出的窮人。現在由于經濟緊縮，各州已經在縮減支出，正當幫助老人和兒童的關鍵項目面臨削減的危機時，給富人以這樣豐厚的減稅待遇是違背良心的。

當然，這些億萬富豪們還有一個抵制遺產稅的重要理由，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為沒有品嘗過創業的艱苦，只會享受取樂的寄生蟲。巴菲特就對自己的子女明確表示：“如果能從我的遺產中得到一個美分，就算你們走運。”

另外，很長時間以來，遺產稅是刺激最富有的人進行慈善捐贈的強有力因素。實行廢除法，將取消富人向公益事業捐獻的動力。據美國財政部估計，完全廢除遺產稅之后，對慈善事業的捐款一年將減少60億，因此對非營利組織——從教育機構到幫助貧困無助的人的宗教組織，打擊都是毀滅性的。老蓋茨還說這一法案將使“美國的山水都留下疤痕”，因為諸如“自然保護”等一些土地信托機構，極大地受益于遺產稅鼓勵下的大片空地、農場和曠野的捐贈。

在巴菲特看來，取消遺產稅除了經濟損失外，更重要的是破壞了美國賴以建國的社會基礎，那就是憑個人貢獻而不是憑家世致富。用保留遺產刺激創業，就像挑選冠軍的兒子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一樣，錯誤而荒唐。

這個聲明影響非常大。因為大家都知道美國大富豪們的子女繼承遺產很難，所以當很多富人在生前捐出大量財產，成立各種慈善基金會的時候，有人會認為這是一種避稅的折衷方式，或者是出于“反正留不下錢，留個名也好”的考慮(當然，其中有人的確是這么考慮的)。如今富豪們站出來主動捍衛遺產稅，證明了他們真的是在考慮

社會公平、關注慈善事業的。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當全世界的父母都在為了后代生活得更好而努力掙錢的時候，這些富豪們的觀點也許顯得過于超前。不過當我們考察產生這種觀點的環境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并不是突然產生的。

讓我們先來看一個真實的故事：美國堪薩斯城有一個人，每到圣誕節都向窮人們慷慨地捐款，捐出的款項共達130萬美元。而且，這個好心人一直不愿意留下他的名字。人們花了26年的時間苦苦尋找這位“圣誕天使”。

最后，患上了癌癥將不久于人世的富翁斯圖阿特承認，人們尋找的“圣誕天使”就是他。媒體追問他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留下名字，他回答說，他這么做不是為了讓人們感激他，而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像他那樣，向那些急需援助的弱勢群體獻出愛心。

美國部分富人為何爭相回報社會?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鼓勵慈善的稅收制度。建立基金會或捐助善款則可以獲得稅收減免。美國每個公民的終身免稅額為67.5萬美元，每人每年贈送額在1萬美元以上的可免稅，超過1萬美元的部分，就可使用自己的終身免稅額度。慈善捐助不僅可以減少損失，而且有助于樹立公眾形象和產生模范效應，這就使得美國不少富人競相“攀比”向社會捐款，一種“捐贈文化”蔚然形成。

宗教思想也幫助美國人養成更健康的金錢觀：虔誠的富人們認為，辛勤勞動所獲得的成果是上帝的賜予，因此應該回報社會。他們并不認為自己手中的財富“都是自己掙來的，屬于自己的”，自己是在為整個社會管理財富，因此有責任將這些錢花在社會最需要的地方，而沒有權利去浪費。因此他們會花費大量的精力在慈善事業上，在生前或是死后，向社會捐出所有的財產，便成為一種水到渠成的事情。

為了讓手中的錢實現更大的價值，富豪們不惜為慈善基金會的事務殫精竭慮。蓋茨和夫人梅琳達成立的基金會是世界上最大的透明運作慈善基金——官方網站的首頁上，有往年的財報可以下載，捐贈者也可以方便地跟蹤到捐款的去向。為了避免基金會隨著規模的擴大而形成官僚機制，讓運營成本侵蝕到基金財富，蓋茨夫婦還宣布，該基金會將在蓋茨夫婦去世后的50年內消失。

2008年6月3日，蓋茨在退隱前的最后一次公開演說中，表明了自己對公益事業的態度：“(慈善事業)將把我推向一個新領域。”他說，“這是自我17歲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換工作。此前，我完全沉溺于軟件開發之中。”

什么時候能夠出現中國“蓋茨”

雖然很多專家都分析，現在中國的國情還不適于開征遺產稅，但隨著中國大量的新富階層的崛起，富豪們也開始面臨手中的財富應該如何使用、怎么解決財富和子女教育的關系等等問題。不過迄今為止，對這些問題，國內的富豪們還沒有給出滿意的回答。

首先，中國富豪普遍對慈善事業熱情不高。由于遺產稅的缺失，讓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把財富一代接一代地留給子女享用，卻很少考慮以慈善的方式回饋社會。

2007年胡潤百富榜顯示，在中國大陸，財產超過10億美元的富豪人數已經超過了德國，僅次于美國，躍居全球第二。雖然這個數字統計并不權威，但中國富豪越來越多卻是不爭的事實。由于種種原因，像蓋茨那樣“以最能夠產生正面影響的方法回饋社會”的慈善認知，中國大陸龐大的富豪群體根本沒有形成。來自中華慈善總會的統計資料表明，中華慈善總會每年的捐贈大約75％來自國外，只有15％來自中國的富人，10％來自國內的平民。2003年的福布斯百位中國富豪中，有七成沒有進入2004年的“慈善榜”。

雖然如此，在胡潤的眼中，中國富豪的品質和行為方式正在發生變化。也許，是因為國內富豪階層出現的時間太短，他們還沒有變得十分成熟，因為，按照西方的說法：“三代人才會造就一個貴族”。也許，像很多人認同的那樣，跟西方完全不一樣的國情與文化，也是阻礙中國式“蓋茨”出現的一個重要因素。但不管怎么樣，擦亮眼睛，意識到自己肩上的社會責任，對中國的富豪們而言，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