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浩西北大學教授,文學院院長,博士生導師。出版學術著作:《唐代三大地域文學士族研究》、《唐代園林別業考錄》等,隨筆集《悵望古今》等,有多篇作品入選《中國最佳隨筆》年度選集。
我的母校是西北大學,這是一所與西北環境一樣艱苦卓絕的學校。創建時校舍條件較差,在西安老城中一塊窄偪的地方辦學??箲鸸鈴秃?,從漢中城固復原回來,利用原東北大學留下的校舍,就是現在的邊家村校區(又稱北校區)。我的大學時光就是在這里度過的。當時改革開放伊始,百廢待舉,校舍已不復恢復高考后的教學之用,我們是在極簡陋的平房和簡易房中上大課的,既無暖氣也無電風扇。據說牛津大學學生的紳士派頭是由下午茶和教授煙斗中的烤煙熏習而成的,而我們這批“新三屆”的大學生活則是在簡易房中冬天的蜂窩煤熏嗆中度過的。一上午課下來鼻孔是黑的,嗓子是粘的,學生辛苦,在二氧化碳煙霧中喊了幾小時的老師就更慘了。
九十年代利用原西安市老飛機場拓展出桃園校區,2006年校本部整體遷到長安郭杜,就是現在所謂的南校區。郭杜為終南環抱,北瞰京城,唐時達官顯貴們的別墅田莊鱗次櫛比,所謂“城南韋杜,去天尺五”,是那個時代的高尚社區,風水寶地。幾度春秋,幾番風雨,南校區已初具規模,大氣寬敞,漫步校園會讓人感到神清氣爽。
當然,校園規劃中缺乏水景,景觀靜而不動,景氣凝而不活。教職工的住宅配套沒有跟上,教授的研究室沒有全解決,每天十數部校車往返,燃燒了大量汽油,耗廢了不少寶貴時間。這可能是大陸高校擴建新校區所共同面臨的問題,也是世界各國多校區辦學的共同問題。相信經過二期三期建設,相關條件會進一步改善。但總體上說,南校區還了歷史舊帳,為今后百年發展打下了基業,從大樓或辦學空間上與世界著名大學縮小了差距。
迄今為止,包括我自己在內,談大學教育者都喜歡引用梅貽琦“大學者,有大師之謂,非有大樓之謂也”的說法,這話沒有錯。但大樓與大師不是矛盾對立的,更沒有深仇大恨。大樓淹沒不了大師,為了大師也不必將大樓炸掉,搬到田間地頭去辦大學。
恰恰相反,大樓是大師也是大學最基本的條件。沒有大樓,甭說是禮聘大師了,就連普通學生也招募不來。為什么西部學校沒有東南學校的師資強生源好,更無法與京滬兩地相比?就是因西部的地勢不再,大樓不高,條件不好。一句話物質條件太差。誠如有人化用古詩所形容的:西北無高樓,孔雀東南飛。
我們可以做個假設,清華、北大現在是否有大師且不討論,但說它們是國內高校師資最雄厚、生源最好并不過分。如將這兩所名校從首善之區的北京遷到新疆或青海,是否還有目前這樣的師資這樣的生源呢?如果讓這兩校下放上三十年、五十年,享受的是當地的教師待遇、學生待遇,是否還能保持現在的知名度,美譽度呢?
有人會說不然,抗戰時西南聯大播遷昆明,西北聯大北遷城固,物質條件極差,不是照樣輝煌一時嗎?特別是西南聯大,在中國現代大學教育史上寫下了光彩奪目的一頁嗎?
但我們不要忘記,抗戰時期是民族危亡之際,全國同仇敵愾,浴血奮斗,相比于前線的軍人、淪陷區的百姓,大后方師生的生活還不算是最差的。既便如此,假如戰爭持續三十年、五十年,在長期極端惡劣的環境中,能否比和平時期取得的科研成果更豐碩,培養的英才更多呢?恐怕就要大大打一個問號。
在戰爭等險惡環境中的人,猶如今年地震絕境中求生存的災民一樣,是靠一種神奇的意志和本能來支持的。但這種精神與意志是有極限的,超過了底線,精神也是無可奈何的。過分強調精神意志的力量,又要輪回到精神原子彈無往而不勝的時代,在旁觀者看來,恐怕與北朝鮮的慘烈有些相似。更何況,那個時代大學的物質條件雖差,但校長敢于拒見蔣委員長,教授敢于理直氣壯地講“獨立之思想,自由之意志”。
國外的大學校長是靠教授和董事會推選的。校長除了懂教育有人格魅力外,還要有籌資募款的能力。美國加州大學貝克利分校的校長之所以被人稱道,是因為在該校出了四五位諾貝爾獎得主。其中在引進一位教授時,對方提出實驗室需要一座大樓,校長就為他建了一棟樓,于是這位教授后來獲得了諾貝爾獎。都說孟嘗君是個伯樂,門客馮驩對待遇有意見,不停發牢騷,孟嘗君幫他解決了住房餐飲與用車問題,馮驩才死心塌地,為他作出卓越貢獻。所謂先筑巢后引鳳、先栽梧桐樹后有金鳳凰就是這樣淺顯的道理。
“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逼鋵嵅粌H人才成長受制于地勢,大學的發展也往往受制于地勢。如此說來,包括西北大學在內的所有大學發展中,大樓不是萬能的,但沒有大樓是萬萬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