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蓮蓬的手（外三首）

張德強

我從西湖邊買了幾個蓮蓬

坐在柳蔭下長椅上

剝給你吃

還帶著露水呢，你說

真是鮮甜。然后扭頭看湖面

田田荷葉鋪得很遠很遠

一直遠到水鄉的藕塘

有兩個少年赤腳蹲在田埂上

看火燒云垂向天邊

我為你摘來一朵荷花

你掰著花瓣，一瓣一個勺子

放入水中蕩漾著

而蓮蓬像一頂小傘，舉過你

黑亮的發辮

那時我們都還沒讀過

周敦頤的《愛蓮說》

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那時我們并不知道

多年以后，竟相約西子湖畔

吟誦著楊萬里的詩句

猜想眼前這接天蓮葉映日荷花

是否源于一枚宋代的古蓮

歲月如荷長了一茬又一茬

潔美依然，鮮麗依然

變化的只是剝蓮蓬的手，

以及品荷的絲絲情感

家筑高枝

鳥巢的靈感

來自飛翔后的困頓

不僅僅為了撫慰內心

才把我散亂的思慮

銜枝堆筑成精巧的窩

而是要孵化一種新的生命力

在半空中喂養

以便讓翅膀更加飽滿

更加強硬

在高高的樹杈間

想象是多么溫暖，多么親切

仿佛母親的臂彎

一直護圍著我的安全

戴笠故居

用恐懼和逃匿搭建而成

一棟小樓獨立高挑

在號稱特務之鄉的小山村

在著名的仙霞古道

戴笠，戴遮陽防雨之笠

總將臉藏在帽檐的陰影下

策劃于密室

干不可告人的勾當

把志士仁人的鮮血當做飲料

為一個垂死的王朝

解渴效勞

每間房都設好幾道門

開那么多窗

壁櫥后有旋梯

佛龕后有暗哨

連窗外那棵金錢松

也被設計成一條逃生通道

成天在膽戰心驚中生活

又怎能睡一個安穩覺

也曾殺日寇鋤漢奸

也曾為大眾為民族快意恩仇

功與罪、譽或謗

任誰憑吊

亂世風流，機關算盡

終究逃不脫上天的懲罰

歷史的聲討

倒走的老人

幾個健身老人

在臨河公園的薄暮中

倒退著行走

他們別扭地擺動著雙臂

不時回頭看路

似乎是在卵石小徑上

尋找流失的日子

柳條拂過肩頭

碰落些許凋謝的花瓣

他們試圖對抗時間

與歲月拔河

退回到少年時光

他們執著地倒走著

漸漸隱入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