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
1949年,中國江山變色,政權易手,毛氏獨掌大陸,蔣氏退踞臺灣。這一段歷史,不僅是中國史上的大事,亦是世界史上的大事。
紛亂時局中的各色人等——學者、政界以及商界人士——在中國的這個重大關口必須作出選擇或走,或留。走的或隨蔣氏政權去了臺灣,或乘浮桴于海,去了海外。其中緣由錯綜復雜。臺灣學者任育德曾經對這一時期的知識分子的幾種選擇路線作過分析,雖然我對任先生把諸色人等都統稱知識分子并不認同,但是其歸納的幾個類別卻很有道理。他把處于當時局勢中的人分為四類:第一類是對國民黨、中共均不支持:第二類是不支持國民黨,且不反對中共,第三類是不支持國民黨,支持中共;第四類是支持國民黨,反對中共。以此來分析那一時期的人,庶幾盡之。單就知識分子來說,過去我們有一種看法,就是1949年之后選擇留在大陸的,無不經歷了一場煉獄,去了臺灣的,似乎就好一些。最近讀范泓先生所著《在歷史的投影中》,感覺事實并非如此,別有一番感觸。
一般說來,當時跟隨國民黨去了臺灣的知識分子,相當一部分對于國民黨是比較認同甚至支持的,比如說傅斯年、雷震、殷海光等人,還有一部分人則是對中共心存疑慮,不反對國民黨,為了各自的理念和事業選擇去了臺灣,比如梅貽琦,李濟等人。后者因為一直與政治保持著~定距離,去臺后反倒生活得比較好,事業也比較圓滿。而前者中的大部分人,則因為后來與國民黨在理念上分道揚鑣,其經歷與身處內地的知識分子則大致相近,在各自的生命中也都經歷了一場煉獄。
究其原委,在于蔣介石退踞臺灣之后,經過反思,認為過去之所以失敗,就在于提供了過多的“民主自由”。當時在國民黨內部,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蔣經國、陳誠都是這一觀點的持有者。其實,這種觀點并不新鮮,早在1933年,在胡適主編的《獨立評論》上,就曾經展開過一場“民主與獨裁”的大爭論,當時像蔣廷黻、錢端升、吳景超等一大批一流的知識分子恪于當時中國的局勢,都在不同程度上支持在當時實行“獨裁的政治”。與早年那場爭論中秉承的理念一樣,以胡適為精神領袖、以雷震為首的知識分子群體則持有恰恰相反的觀念,他們認為:“國民黨在大陸的失利就是因為沒有貫徹民主政治,導致政府腐化,人心盡失,因此國民黨必須徹底反省,在臺灣實施充分的民主憲政。”有鑒于此,雷震才聚集一大批理念相近的知識分子,在臺灣創辦了《自由中國》。除了理念方面的原因,雷震之所以能這樣底氣十足地說這樣的話,辦出一本如《自由中國》那樣的雜志,也確實有足夠的政治資本一來雷震是老牌的國民黨黨員,曾經出任過總統府秘書長以及國策顧問,與蔣介石有著不淺的交情,覺得自己是國民黨的“自己人”;二來,背后有在臺灣擁有巨大聲望的胡適的支持,這讓雷震覺得《自由中國》即使有什么地方“越矩”,蔣介石也不會把他怎么樣。
相比之下,為雷震老鄉的《聯合報》的老板王惕吾,雖然也持有與雷震相同的理念,但是《聯合報》的調子和《自由中國》比起來卻穩健得多。按理說,國民黨出身的雷震應該清楚,在一黨專政的政治格局之下,想和掌握著政權的政黨在政治上爭一個說法,本身就是緣木求魚的事情。果然,《自由中國》最終還是觸怒了蔣介石,遭遇停刊的下場,雷震也身陷囹國,這就是臺灣人盡皆知的“雷震案”。而在這個時候,調子穩健的《聯合報》卻沒有保持沉默,王惕吾盡管知道對“雷震案”進行報道和評論會遭致當局的不滿,但是卻不肯放棄“言論自由”的報人信仰,在“雷震案”發生的第一時間就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我們現在檢閱當時的《聯合報》,看到當年《聯合報》上的那些文字,都會為王惕吾的報人氣節擊節贊賞,但是我們可能難以了解王惕吾當時干l_發這些文字的躊躇。不過,盡管躊躇,王惕吾并沒有放棄,不放棄,才有了我們今天可以看到的自由。
反觀當時的中國大陸,卻是萬馬齊喑究可哀。讀范泓先生的《在歷史的投影中》,感慨系之,其實當時的臺灣與中國大陸,環境并無差別,不同的是身處其中的知識分子的表現,原來自由不在彼岸,而是在于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