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穩定依靠最大的言論自由

瑪雅

近日，一篇題為《追求真理離不開言論自由》的文章在海內外引發反響。文章最初發表在1月13日的《北京日報》上，標題為《“反動言論”能否享有言論自由？》，隨后在互聯網上傳播，標題改為《追求真理離不開言論自由》。很多網民在支持作者觀點的同時，也對文章的寫作背景產生了好奇。鳳凰周刊圍繞這篇文章以及相關話題，采訪了文章的作者、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教授沈敏特。

鳳凰周刊：《追求真理離不開言論自由》（以下簡稱《言論自由》）一文在網上引起廣泛反響，你在寫文章的時候估計到了嗎？

沈敏特：沒有。類似的文章我寫得很多，從2001年開始，在《同舟共進》等報刊上發表，有些文章比這篇尖銳得多。

鳳凰周刊：這篇文章在《北京日報》上發表，引起不少人的好奇，覺得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背景。

沈敏特：背景就是我自己，沒有其他任何人的背景。在此之前《北京日報》也發表過我的一篇文章，叫《政治語言應該更新》，在鳳凰網的《銳評》上討論也很熱烈，不過反響沒有這篇文童這么大。

鳳凰周刊：也就是說，《言論自由》所表達的是你的一貫立場，沒有特別的背景。你發表這樣的文章有沒有政治上的壓力？

沈敏特：我沒有感覺到。

鳳凰周刊：《言論自由》表達了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并沒有高深的理論，也不是一個新的話題，卻引起這么大的反響，你覺得這是為什么？

沈敏特：這恐怕就是當今時代的一個要求吧。我國《憲法》從來都是講言論自由的，沒有講過言論不自由。但是在30年以前，我們基本上沒有貫徹言論自由。這30年來，應該說我們的言路比以前開放得多，但還不是非常完善、非常成熟，至少由于言論不開放而造成的社會問題還大量存在。我想，就是因為《憲法》從來都沒有抹殺言論自由，但是在實踐中還沒有充分地加以落實，所以引起大家的思考我自己也是思考者之一。

我確實沒有把這篇文章當成一篇理論文章來寫，我所表達的觀點純屬常識，而且這個常識簡單到1+1=2的程度。但是這篇文章之所以引起大家重視，應該說是這個簡單常識的背后有不簡單的背景。這就是，言論自由還受到很大的限制。

30年前言論控制得那么嚴我們的社會并不安定。這30年言論開放多了可社會并不像以前那么混亂。而恰恰是因為言論比較開放了，很多問題得到了比較好的解決。這一點實踐已經證明了。如果說，今天言論還不夠自由的背后有什么原因的話，我想更多的是利益的原因，而不是思想方面的原因，也不是在道理上有多少復雜的，讓人不能理解的原因。這其實就是一個利益沖突的問題，因為言論自由對有些人不利。如果這些認為開放言論對他不利的人手中還掌握著一些權力那么他就會成為言論自由的障礙。所以，我這篇文章引起大家注意，不是因為有什么深刻的道理，而是這個問題需要引起我們的思考：為什么這么一個簡單的、寫入憲法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

鳳凰周刊：你是說，你的文章產生共鳴，是因為大家希望有一個更加充分的言論自由的空間？

沈敏特：是的。大概就是我們經常說的：人人心中所有，人人語中所無吧。

鳳凰周刊：你文章的中心意思，歸納起來有兩點：第一，百家爭鳴，即使是“荒謬言論”也應該讓它表達，讓大家來思辯、判斷、爭論。第二，在追求真理的問題上，要唯實，不唯上，切忌權威定性。

沈敏特：這里我補充一句。其實在“文革”時期，不是荒謬言論能不能放出來的問題，恰恰是荒謬的言論得到了最大的自由，而不荒謬的言論得到了最大的不自由。

鳳凰周刊：你在文章中強調兩個關鍵詞：一是實踐，排除任何權威；二是唯一，排除其他標準。這是你文章的核心。你認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當下最重要的意義是什么？

沈敏特：我—直認為，我們這30年來的社會發展，其實就是得益于30年前開展的“真理標準”大討論。當時最大的一個障礙就是“兩個凡是”，毛主席說的都是對的，都是必須執行必須延續的。也就是毛澤東的權威，影響了我們對真理的認識。那么當實踐成為唯一的權威，包括毛澤東本人的言行也要放到實踐的天平上來認識的時候，我們的社會才得到了巨大的發展。這已經是歷史證明了的，不需要再解釋了。比如文化大革命過七、八年又來一次，實踐告訴我們不能再來了，已經來過一次，夠讓老百姓受苦的了。因此現在相對來講，社會就比以前安定了。大家的生活比以前安穩，政治上的安全度也比以前高了。所以，一定要堅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如果還有其他標準的話，就必然會產生很多真正會造成社會不安定的因素。《國際歌》里有這么一句：從來都沒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們自己。換句話說，不能權威定性，只能自己救自己。自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實踐的主體。這個主體才是真正的檢驗真理的標準。

鳳凰周刊：胡錦濤總書記最近強調，“不折騰”，你對此怎么解讀？

沈敏特：這是一個彈性非常大的概念，人人都會從自己的角度理解。我所想到的胡錦濤同志講的“不折騰”，首先是指30年前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理念。在這樣一個理念下社會折騰來，折騰去，到“文革”結束時，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所以我覺得，最大的折騰就是以階級斗爭為綱。我最近還寫了一篇文章，《階級關系的誤讀與又說》，闡明了我對階級關系的新認識。過去我們把階級關系理解為你死我活的關系，而我這篇文章認為，階級關系的常態不是你死我活，階級關系的常態是你活我也活，你活好我也活好。

鳳凰周刊：對2009年社會穩定和言論自由的關系，你有什么看法？

沈敏特：當政者，特別是最高當政者，應該深刻地理解到，如果要社會穩定，要社會最大的穩定，就該給予人民最大的言論自由空間。言論自由不是影響穩定的因素，言論自由恰恰是保證穩定的。只有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和改善我們的制度，我們才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如果老是覺得，誰說了什么話就會引起社會不安定，這首先是觀念上的錯誤，在制度上也就很難加以改善。事實上，最大的穩定一定是依靠最大的言論自由，這個問題必須解決。當然它也有不穩定的一面，對那些開放言論會影響他不正當的行為的人來說，他會覺得言論自由造成不穩定。而所謂穩定，應該是老百姓的穩定、國家的穩定，而不是哪一個利益集團的穩定。要把這個兩個穩定區別開來。

鳳凰周刊：你認為，在加大和改善言論自由的空間方面，應當做哪些工作，以順應人民群眾表達利益訴求的需要？

沈敏特：我想，這個問題是一個系統的工程。我這幾年一直在研究整體文化，各種文化元素是互相聯系在一起的，不可能是單科獨進的言論自由也是這樣，不可能我要言論自由就能言論自由了，我們懂得應該言論自由就能實行言論自由了，它牽涉到方方面面的改革。最簡單的一個問題，比如發布一個消息，還必須要經過某個部門審查，而這個部門又是難以監督的，那么這個部門就有可能成為遏制言論自由的環節所以我覺得，要把這個問題放到一個系統的工程里去認識、研究和解決，才有可能真正實現言論自由這不僅僅是一種善良的愿望，也不僅僅是一種正確的理解，這是一個需要系統地來解決的問題，就像反腐敗，僅僅覺得我們要反腐敗是不行的，如果沒有制度上的保證是反不了的，歷史上朱元璋可以說是反貪污最嚴酷的一個人但是明朝還是毀滅在腐敗之中。為什么呢？就是因為這不僅僅是一種愿望，也不僅僅是一種手段，而是一種制度。言論自由也是這樣，只有在觀念上和制度上都得到了改善，我們才可能有真正的言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