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死敵人

魏得勝

中國歷史上最弱的政權，當屬宋帝國。我們說，它的軍旗不僅從未在北方草原上展開過，相反，還要向那里的馬上民族，定期投放免費的午餐，即歲幣。出乎意料的是，這本來的卑躬屈膝之舉，卻換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即宋帝國用不計其數的財富，將敵人撐死。北宋撐死一個遼帝國，南宋撐死一個金帝國，當然，這只是一個抽象的說法。具體而言，需到下文中去慢慢體會。

我們不妨倒回去，先從遼帝國末代皇帝耶律延禧說起。如果從1004年的宋遼城下和約算起，到耶律延禧這里，遼帝國已坐享宋帝國的財富，達百年之久。不勞而獲的財富源源不斷地涌來，把遼帝國君臣上下的惰性慢慢養了出來，進而斗志全無，一個個掉進溫柔鄉里，奢侈糜爛，無所作為。耶律延禧是吃著宋帝國奶水長大的一代，他們生下來，就沉浸在無比優越的生活中。他們涉世之后，從長者驕傲的口吻里，獲知那些錦衣美食，那些金銀珠寶，皆由南邊的宋帝國供奉。這就是說，遼帝國無需南征北討，不必習武練兵，睜開眼就有享用不盡的財富。中國人常說天上不會掉餡餅，可遼帝國的天上，一連掉了百余年的餡餅；那餡餅之大，足以撐死整個遼國的執政集團。而這巨大的餡餅，就由宋帝國監制和輸送，用當下國際社會最流行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made in china(中國制造)。難怪耶律延禧的爺爺耶律洪基(遼國第八任皇帝)曾經有言，說：“愿后世生中國。”他以為南方的土地上，不淘金自出，不耕糧自產。他哪里知道，那些令人胃口大開的餡餅，是用宋帝國人民的脂膏制成的。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那些餡餅的分量與真味。

連耶律洪基這代皇帝都沒有宋帝國人民的視角，耶律延禧就更沒有了，他唯一的就是歌舞升平，醉生夢死，尋歡作樂。比如說他有一嗜好，就是愛玩海冬青。這是一種有名的隼類猛禽，由人飼訓后，它可以直飛霄漢，一旦鎖定目標，即會箭一般俯沖下來，以利喙啄落天鵝。海冬青產于遼帝國的女真地區，耶律延禧每年都派銀牌天使首腦前往搜羅。中原政權的欽差大臣也不例外，他們以征調海冬青的名義，大肆搜刮勒索女真族，且公然奸人妻女。

遼帝國中央大員把地方當成了聚寶盆、泄欲地，劫財劫色兩不誤，其暴行日積月累，終于把女真人心中的那把干柴給點燃了。1114年，女真族里的完顏部落，迎來一位新酋長，他就是阿骨打。同年冬天，這位以開拓與反抗見長的部落酋長，竟然招募了兩千五百女真人，起兵反叛，初戰即大破萬余政府軍。耶律延禧盛怒之下，親率七十萬大軍前去圍剿。完顏阿骨打的起義部隊，在行軍途中，如滾雪球般，很快壯至兩萬兵力。兩軍相會，勇悍善射的女真戰士以一當百，把中央軍殺得尸橫遍野，耶律延禧也倉皇逃竄。1115年1月，完顏阿骨打宣布，金帝國成立。

之后，金軍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徹底將前政府的殘余勢力予以鏟除。建國兩個世紀的遼帝國，走得竟如此匆忙，幾乎沒有征兆，也沒有準備。曾經不可一世的遼帝國，被東北一隅荒蠻、貧窮、落后的女真部落取而代之，看上去，怎么都像是一個神話。但我們說，這除了女真人的勇猛頑強之外，更多的恐怕還要歸功于宋帝國，是它的長期懦弱，讓遼帝國失去對手，喪失方向，進而麻痹警覺，磨滅斗志(這就像古希臘的伊庇魯斯王所說的：哦，又是大勝而歸，真讓我迷失)；是它百余年的免費午餐，把遼帝國軍人一個個養得慵懶肥膩，最終連戰馬都跨不上去；是它的巨大財富的輸入，讓遼帝國失去了創造力和進取心。這百余年間，宋帝國軍隊征服不了的敵人，卻歪打正著地用財富把敵人給征服了我們也可以把它稱之為“以腐敗遼”(南宋則是“以腐敗金”)。

宋帝國這意外的收獲盡管是無意識的，但后世卻不能忽視這內在的歷史教訓。不幸的是，取而代之的金帝國重蹈覆轍，亦走上一條不歸之路。

(摘自《沈陽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