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君
[摘要]二戰后在好萊塢出現的黑色電影,其中以獨立強勢的蛇蝎美人形象而著稱。她們雖與潘金蓮式的形象有著相似的經歷,但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紅顏禍水,而是自由自主、能夠完全主宰自己命運的新女性,這可以說是美國電影中女性形象塑造的一種進步。但此類形象的出現有特殊的歷史原因,而且在對其性別身份的認同問題上,又存在著根本性的矛盾。本文試圖通過對電影文本和相關歷史背景的分析,深入探究這一類形象的特殊價值。
[關鍵詞]黑色電影,蛇蝎美人;性別身份
黑色電影(Film Noir)是極具美國特色的一類電影,盛行于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好萊塢。它是否屬于類型電影,歷來就有爭議,很多研究者認為稱其為一種風格更合適。不論如何來定義,黑色電影有承前啟后、自成一家的體系是不爭的事實。其中,蛇蝎美人(Femme Fatale)形象作為黑色電影的標志之一,是體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蛇蝎美人是一種獨立、強勢、肆意張揚性魅力并以此引誘男人墮落的女性形象。惡婦或蕩婦的形象古已有之,但蛇蝎美人形象有其獨特性,她們始終牢牢地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具有強烈的女性自我意識。
一、典型蛇蝎美人形象分析
1944年比利·懷爾德的《雙重賠償》作為黑色電影的典型范本,塑造了一位對現有婚姻生活不滿的妻子,她通過引誘一位保險推銷員,共同設計謀害了她的丈夫。芭芭拉·斯坦威克在片中飾演的妻子菲麗斯,是第一個完全獨立自我的蛇蝎美人形象。
黑色電影中的蛇蝎美人極具反叛性,她們不愿充當傳統家庭中的賢妻良母。相反,她們認為婚姻單調拘束,缺乏浪漫和激情,所以她們借助其性魅力,用盡伎倆,爭取獨立,即便當她們走向毀滅的時候,依然頑強地保持著獨立的姿態。
她們對現有的生活不滿,因為和她們在一起的男人企圖控制她,把她們視作寵物或當作自己財產的一部分。影片《漩渦之外》(1947)中,柯克·道格拉斯在描述美麗的蛇蝎美人對他的重要性時,把她與自己一匹心愛的馬相提并論。在《推理》(1947)中,亨弗萊·鮑嘉希望能把女人變成口袋般大小,沒用的時候就可以裝起來,想要的時候,再變回原樣。
婚姻對于蛇蝎美人而言意味著不幸、厭倦、缺乏浪漫和性欲,但婚姻卻能把男性對女性這種機械化的占有合法化。黑色電影經常安排殘疾或年長男人與年輕女子的婚事,這進一步表明婚姻及家庭生活限制了性欲和愛情。《雙重賠償》中的丈夫駐拐杖,《上海小姐》(1947)中的丈夫坐輪椅,這都暗示了他們的性無能。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黑色電影中的婚姻多數是沒有孩子的,《雙重賠償》和《謀殺,我的愛人》(1944)中都有一個成年的女兒,但這個女兒是丈夫與前妻所生,而且女兒的年齡表明,丈夫的性欲旺盛期早已過去,現有的婚姻是缺乏性欲的。女性在傳統婚姻中沒有地位,更得不到滿足,黑色電影或多或少都會把女性的暴力行為歸咎于這種婚姻關系。
《雙重賠償》中,在保險推銷員初次到訪時,他注意到桌上有兩個相框,里面分別放著丈夫和女兒的照片,但屋子里沒有擺放任何妻子的照片,仿佛她根本不是這個家庭的成員。《雙重賠償》《上海小姐》《謀殺,我的愛人》等許多黑色電影中的“家”都是這種陰冷、空落的大房子,在《謀殺,我的愛人》中,偵探馬洛把它形容成“陵墓”或“游樂場”。
與這個了無生氣的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蛇蝎美人,她渾身散發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性魅力,這不僅是她吸引男人的資本,更是她操縱男人以獲得獨立的武器。她的身軀、她的穿著、她的語言、她的動作在銀幕上熠熠生輝,不僅僅是影片中的男人們無法抵抗這種誘惑,即便是并不認同她的電影本身,其鏡頭也無法抑制這種不可征服的性魅力在銀幕上肆意張揚。所以,雖然蛇蝎美人最后沒有好下場,但她無疑是黑色電影中最生動的形象,她那神秘而極富挑逗性的美貌和她無視社會規范的勇氣都令人難以忘懷。“正如珍妮‘普利斯所說,關于這些女人,‘我們所記得的并不是她們必然的毀滅,而是她們強烈的、雖然危險但絕對是令人興奮的性欲。”
多數的蛇蝎美人都會把自我的獨立堅持到最后,很多黑色電影甚至不會選擇“被捕”作為蛇蝎美人的結局,不留下任何可能受制于男權的機會。例如《漩渦之外》,蛇蝎美人寧愿被殺也不愿被捕,她不但能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且同樣能控制自己的死亡。與其他電影中的獨立女性不同,她們寧死也不愿留給男人改造她們的機會,蛇蝎美人是真正擁有自我的女性。
二、蛇蝎美人形象產生的歷史背景
20世紀40年代初,早在美國參加二戰之前,《三樓的陌生人》《我尖叫著醒來》和《馬耳他之鷹》等影片的出現即標志著黑色電影的初步成形,但到了戰后,好萊塢電影中的負面因素得到釋放,這種在道德觀念上模棱兩可的黑色電影才得到了充分的發展。二戰前后,美國的社會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這是導致蛇蝎美人形象產生的最直接原因。
1984年由喬納森·德米執導的《小夜班》所表現的正是那段特殊的歷史時期。影片中,歌迪·霍恩和艾德-哈里斯扮演的是一對典型的傳統夫婦,二戰爆發,艾德應征入伍,歌迪走出家庭,在一家飛機制造廠找到一份工作,其間還與一位同事產生了戀情。戰后,戰時被召入社會的婦女們重又被推回家庭。男人們回來了,但他們發現原有的生活都已不復存在,生活該如何繼續?這便是黑色電影中產生蛇蝎美人形象的歷史背景。
男人們從前線歸來,發現他們在內失去了妻子(已經死去或是成了別人的情婦,此類情節直接出現在《藍色大麗花》《推理》等黑色電影中),在外失去了工作,這已經不是他們在戰前建立起的那個社會。女人在戰時擔當起建設國家的重任,然而戰后,她們變成對男性地位的威脅,此時的男性和女性都在經歷角色的轉變。女人們被要求回到廚房,但此時的她們顯然已經對傳統價值觀產生質疑(據統計,戰后一個月內,有60萬女性被解雇,到1946年底增至200萬,95%的人離開工作崗位都并非出于自愿),而男人們則更需要重新找回他們的身份。
由于戰爭,女人走出小家庭,在性與社會領域都走向了獨立,男性對此感到不知所措,蛇蝎美人便是這一時期出現的一種扭曲的形象。她們在影片中具有強勢的獨立地位,但黑色電影畢竟仍是男權話語的產物,所以她們經常被描寫為罪惡之源。蛇蝎美人形象集中體現了戰后獨立女性對男性地位的威脅,從弗洛伊德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是一種“閹割威脅”。“她們是‘非自然陰莖崇拜的象征:帶著手槍,叼著香煙,像所有優秀的男人一樣,千她們想干的一切。她們隨意地出入于在傳統意義上屬于男性的場所,比如酒吧等等。”
三、二戰前后美國電影中的獨立女性形象比較
在黑色電影真正形成之前,美國銀幕上已經出現非常獨立、幾乎能與男人平起平坐的女性形象。但由于當時真正獨立的職業女性為數不多,而且出于戰爭需要,女性被鼓勵外出工作,以《他的星期五女郎》(1940)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