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
[摘要]藝術的一個重要特性就是對身體自身的揭示,后現代語境下,視覺本體與快感中心的身體文化對傳統詩教進行揚棄,身體所負載的美學意義與政治學內涵在當代媒介生產中愈加凸顯。對身體現代性作為一種文化癥候來進行解讀,通過古典與現代的對話進而調和藝術感性與傳媒工具理性間的張力,對超越以形式主義與視覺感官為中心的審美現象,及當下視覺擬象的傳播與重構具有積極意義。
[關鍵詞]身體現代性;文化轉向;視覺擬象;現代啟蒙
對于19世紀出現的“景象堆積”和“視覺狂熱”,海德格爾說:“從本質上看來,世界圖像并非意指一幅關于世界的圖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為圖像了。”他認為“現代之本質”就是一圖像化的過程。進而,現代藝術使受眾從純粹的鑒賞者的姿態得以啟蒙,由視覺所憑借的瞬間沖擊力量喚醒了基于身體的感官性體驗。
近幾十年來,大眾審美文化與現代傳媒工具理性的雜糅,市場化策略與大眾性消費徹底改變了傳統的藝術形式。在藝術傳播范圍和速度不斷擴大的同時,中國詩學含蓄美刺、風騷比德的精神內核遭受挑戰。現代藝術的敘事策略放逐了作為傳統美學凝神沉思的審美靜觀,宗炳“圣人含道應物,賢者澄懷味象”的審美超越在現代審美經驗中趨于邊緣。媒介文化時代,電影正在經歷一個從敘事電影向奇觀電影的深刻轉變。從敘事電影向奇觀電影的轉變,表征了電影文化從話語中心模式向圖像中心模式、從理性文化向快感文化的轉變。身體作為影像的生產的主要元素,隨著壘球化程度的不斷加深,身體所負載的美學意義與政治學內涵在當代媒介生產中愈加凸顯。
一
中西古典美學中身體處于審美的邊緣,西方哲學認為身體是知識的障礙,更是有限生命超越時間長河的障礙。作為視覺感官的身體基礎,中國古典美學重視人格力量,強調德行之美,肉身遭到長期遮蔽,修身與文質、身心與審美成為一爭論不休的話題。代迅先生認為身體在道德的教化中,身體得到了規訓,其次是身體的宗教化,一個沒有神靈庇護的身體只能走向死亡。所以,身體倫理與宗教超越緊密地結合起來,成為社會性身體的主要表現形式。西方哲學理性主義傳統對主體的闡釋是精神性的,靈魂置于肉體之上,這導致美學對身體的忽略。
儒學浸染下,身體與精神的和諧是天人合一哲學認識論的一種踐行。與傳統中國繪畫遮蔽的身體相對,西方藝術對身體則是開敞的,身體經驗在審美構造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美可以說始終與人的發展相隨。當初,鮑姆加登使用拉丁詞Aesthetica來稱代感性學,就是要在理性主義大潮里以感性為思考中心,實現感性認識本身的完善。在尼采那里,藝術家應從感性身體出發去把握藝術,在20世紀末仍未在西方美學占據著主流地位。身體性是藝術的本源,身體敞開了一條通向藝術叢林的道路。進而海德格爾立足感性立場把傳統的物的本體論改造為美學或詩化哲學,認為藝術家常采用沉默和隱忍來對藝術品加以暗示和隱喻。對于現代藝術來說,傳統的藝術趣味已成為平庸的標志,大量具有沖擊力的作品都是借助于陰森的拒斥和遮蔽來敞開存在者最本已存在的真理的,而一般說來,只有某種遮蔽才使得敞開澄明成為可能。
人類視覺文化中的看與被看,20世紀以來西方現代社會個體認同與視覺表征之間,以視覺性為標準的認知制度甚至價值秩序,建構了從主體認知到社會控制的一系列文化規制的運作準則,形成了一個視覺性的實踐與生產系統。由視覺性(visualny)而來的分析,昭示了身份認同與政治意識間的紐結。不同于??孪笾谱魉囆g作品一樣追求陌生化和獨創性去超越界限來體驗多樣的身體經驗,美學家理查德·舒斯特曼把身體視為生活藝術的承載,舒氏致力主張采取一種積極的控制與規范化訓練,提高身體(以及相應的心靈)的各種機能。他反對現代主義美學將審美從實際生活中隔離的做法,主張審美應該涉及具體的生活,尤其應包含鮮活的身體經驗。
長期以來,著衣的身體是文化的產物,“三分長相,七分打扮”,而衣著往往成為對身體進行裁判的社會力量的結果,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女性形象女媧,在視覺上為籠統的服飾而缺乏性征的特點。面對西方女性主義思潮的涌動,在服裝潮流上,以“街頭流行色”為修飾身體的方式遭到放逐,能展示女性特質包括身體曲線的服飾占據了主流,中國的女性主義運動便在這種感性的經驗嘗試中探索著。從高跟鞋到美容院、由LV到牛仔褲,時尚的覺醒成為人們追求個性的審美標準。身體是日常生話審美化的接受者,對于身體性的美學思考,由于個體的惟一性,在身體倫理大異其趣的背后,隱含著不同文化意識形態對人的塑造。市場經濟以來,身體逐步為商業化所標貼,受資本主義消費文化和日益發達的后現代理論論述的影響,身體構成了當代審美文化最為突出的主題意象之一,身體寫作、身體意象的大量涌現,突破了視覺禁忌,為感性欲望的伸張提供了審美形式,對僵化的文化價值格局和民族心理進行重新書寫。
二
對傳統美學的質疑乃至顛覆,日常生活審美化作為中國社會文化轉型時期的重要命題之一,一度曾被缺席的身體置于話語狂歡的中心。進入20世紀之后,現代科學的變革,攝影術的出現讓現代傳媒從技術到創意日新月異,商品廣告的影像文化向我們的日常生活的全面滲透,日常生活中的視覺中心主義以全視機器使無所不在的看與被看相互交織在一起。視界整體對于身體的態度在當代歷史變遷中經歷了一個非常戲劇性的變化,作為話語與規范時尚表達,品質作為階級身份的象征不再那么明顯,文化工業、時尚雜志與消費趣味的雜糅使大眾審美文化的身體影像變得難解難分。
鮑德里亞認為,在電子傳媒的符號之下,每個人都狂熱地追隨時髦的擬象模式,消費娛樂的行為模式泯滅差別,宇宙成為一個可不斷自身復制的世界,一個意義內爆的世界。世界通過視覺機器都變成了純粹的表征,擬象與現實毫無關聯,更無需形而上學,也就意味著在這個世界里,不再有本質與現象、真實與表象之分,表象本身就是真實。以技術真實取締生活真實的視覺擬象致力于制造一種形而下的意義,文字想象被工具理性改頭換面。海德格爾認為把“邏各斯”理解為“言說”是不夠的,因其本義是“讓看見”而進行的“展示”。美學的視覺轉向反映了社會的權利和社會不平等的差異,今天圖像已成為社會生活的一種物質性力量,當代視覺文化不再單是反映我們所生活世界的基本方式,更在創造這個世界。個體與民族的信念、價值和欲望也在日益通過圖像被建構、被折射和被扭曲,日常生活審美化在某種程度上已成為視覺邏各斯。
主流電影所建構的敘事時空中,男性成為主導的、敘述的與時間性的存在,而女性的存在則是客體和空間性的。婦女革命從服飾開始,吳吳在《中國婦女服飾與身體革命(1911~1935)》中對當時的婦女服飾的研究,指出婦女服飾就是一出漫溢喜怒哀樂的通俗劇,包含了;“夢想”——截發男裝,渴求取得與男性一樣的地位“痛苦”——束胸,阻止乳房發育;“恐懼”——因衣著觸犯
封建禁令,受到懲罰;“欲望”——解放身體,衣著暴露;“憤怒”——斷發短衣,加入社會改革運動的社會性變動。遭到嚴密監控而處于抑制狀態的身體意識,從上世紀中國開始步入現代化的全新時期開始,經歷十年浩劫的靈魂與肉體、文質與身心在長期的凍結中已經蘇醒,當虛假的人性論遭到不應有的強化時,其道德譜系一旦冰釋,個體情感由宣泄一度狂歡。20世紀50、60年代服飾作為女性解放的階級符號,市場化條件下淡化女性性別特征的中性化傾向,男子氣概與女性特有的柔性魅力使女性求職者的成功率不斷提高。消費社會奉行的娛樂至上原則在根本上是讓身體快樂起來,大眾文化在主體上就是身體的消費文化。新時期,身體在藝術創作中的復歸,“自由、人性,解放”已經成為文化現代性語境中強勁的音符,通過對性的再現,影視文化完成了對于完整的愛情和人性的新闡釋,帶有濃厚的啟蒙主義色彩。
三
周憲先生把身體奇觀作為奇觀電影的重要類型之一,與康德美學身體無功利的觀看不同,對感性欲望的表征及身體經驗的重構是當代大眾審美文化的集中反映。1998年一頭紅發、穿著藍色牛仔和象征不受男權控制的淺藍色的小背心的羅拉形象闖入人們眼簾。導演Tom Tykwer用德國式的哲學理念打造的卡通人物造型倍受人們歡迎,市長還把自己的肖像印在該片海報上制成廣告招牌,借此顯示其活力、親和的形象。
18世紀歐洲以理性、啟蒙為核心的現代性,是與古典性相對而言的,啟蒙運動是西方現代性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標志性事件。線性發展的時間觀念與目的論的歷史觀又稱為啟蒙現代性的基本特點。依卡利內斯庫的說法,現代性“被想象為從黑暗中脫身而出的時代,一個覺醒與‘復興的時代,預示著光明未來的時代”。對于現代化過程所帶來的社會變革及與之相適應的社會生活和價值觀念等在文化或審美上的批判,審美現代性則是體現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對社會現代進程的反思,是“對于資產階級現代性的徹底反抗”。身體文化和身體消費成為現代消費社會的重要特征,身體最直接的審美表現是在各種形態的藝術之中,由道德化的身體到欲望表征的身體,這種反叛的性質卻在資本、以收視率為參照系的力量下,被再度異化為欲望與資本的雙重奴役。戈夫曼指出社會自我至少是部分通過社會身體被體現的。消費社會不斷張揚的身體消費,越來越多的電視節目開始把普通人作為觀照對象,從萬人空巷的《渴望》到舉家皆談《金婚》的視角轉移,電視劇逐漸放棄了國家、民族的宏大敘事,開始關注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影視中強調個性、自我的率性表達,傳統女性的柔美主義兼而現世波普主義的隆興,女性的著裝與身體的個性化塑造,這種新的柔美主義,女性化正是在“亂花漸欲迷人眼”后的本色回歸。
審美客體只作為一種刺激物而起作用的,美感不等同于快感,引起快感的既離不開形式,卻又只在形式。藝術作為人類自由的感性精神的外化,正如阿多諾所謂,無論是主流藝術、精英藝術,還是大眾藝術,從根本上講都應該是這種感性精神本身。盡管在主流藝術、精英藝術那里藝術有理智化的傾向,但藝術終究是感性而非理性范疇。隨著西學東漸而來的東方傳統思想價值體系的變革,中國古典思想中對感性欲望、身體經驗的重新審視,在禁忌、遮蔽下的身體隨著人文學科研究方向與深度的不斷延展,對身體與視覺的理解會得到更好的闡釋。作為后現代美學轉向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在人的異化階段,對身體做出一種從勞動解放到美學解放的道路,在實踐層面似乎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