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中市長胡志強的城市經

鐘岷源

“任何政治跟民眾越接近，就會感到越真實。所以我覺得位置不重要，心態和原則最重要。跟民眾越接近的人，我相信是滿足感越高也越快樂的人。當然，你做不好的時候，民眾也會告訴你，現在的民眾哪有那么客氣啊，他一定告訴你。”

——胡志強

臺中市長胡志強的魅力的確無法阻擋，短短兩天時間，他在廈門再次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

5月16日，迄今為止“規模最大、人數最多、范圍最廣的”兩岸民間交流活動——首屆海峽論壇在廈門開幕，臺灣25個縣市長及8000多各界人士與會，次日上午，胡志強作為縣市長的代表在海峽論壇大會上致詞。他健步上臺，身穿深灰色的西服配淺灰色的領帶，圓形的臉上架著一副圓形細邊的大眼鏡，雙手自然地扶撐于演講臺的兩端，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富有彈性而又寬厚洪亮的男中音，風趣幽默的語言風格，使他簡短的演講，異常引人矚目。

他提出“閩、臺、港、粵”四地打造一個“超級區域”的構想，兩岸三地政府如能合力打通人流、物流、將可創造強勁國際競爭力。他強調的“基層交流就是真正的交流”的說法，獲得臺下熱烈掌聲。他倡議把海峽論壇辦到臺灣去，并說如到臺灣當然要到臺中，因為“臺中有多好?看我就知道!”一片笑聲中，胡志強瀟灑又自信。

稍稍了解胡志強的從政經歷，即知他并非等閑之輩。若論在大陸的知名度，他不及馬英九，可他的經歷卻一點也不比馬英九遜色。主政臺中之前，他曾歷任臺灣“行政院新聞局局長”及“政府發言人”、臺灣“駐美代表”、“同大代表”及“外交部長”；2000年，擔任連戰競選總部的總干事，競選失利后，他任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副秘書長；次年，當選臺中市長，2004年連任至今。在臺灣，胡志強和馬英九以及桃園縣縣長朱立倫并稱為“馬立強”，被認為是國民黨中生代的三大政治代表人物之一。

8年市長生涯，胡志強獲得了臺中市民的良好口碑，有市民盛贊他是“一個為城市建設盡心盡力的市長，也是一個有著長遠規劃的市長”，以此話題，本刊記者在海峽論壇的舉辦期間，在廈門對胡志強進行了專訪，領略了他對城市定位、市長角色及家庭理念的理解和認識。

“城市臉譜，特色生成”

兩年前，胡志強應邀前往廈門大學，以“文化造市”為題向廈大師生進行演說，他以臺中市近年發展文化產業為例凸顯“文化也是一種生活方案”。演講廳座無虛席，就連過道也擠滿了學生。

演講中，胡志強用一貫幽默的態度，說明建立“城市特色”的重要，他強調說，“每個城市都有一張臉孔。一個城市沒有特色，就像一個人沒有臉孔一樣。”

他告知本刊記者，他的認知，廈門的臉孔就是“秀麗”，因為這個城市給他的印象，就是干凈、整齊，花園一樣。路上更不容易看到摩托車和超大的廣告牌。自己作為一個城市的首長，對廈門的進步感到非常佩服。廈門人與臺中人講一樣的話，相貌一樣，吃的東西也一樣，很有親切感。相較大陸其它城市，廈門親切又包容。

臺中的“臉譜”又是如何?胡志強描述說：“臺灣有3個大城市，大家所注意的都是臺北、高雄，舉一個例子來講，如果有3個女孩，臺北可能很艷麗，高雄是一個海洋都會，可能很性感，我們臺中是最有氣質的。臺中就是文化定位。”胡志強直言，他過去7年多的努力，就是把臺中打造成文化城市，“臺中算不上第一，但至少是唯一。”其話語充滿自豪。

胡志強介紹說，臺中是有文化歷史淵源的，有“文化城”美譽，在日本殖民統治臺灣期間，曾聚集了許多積極弘揚中華文化的作家和詩人。但隨著都市發展，臺中市和其它許多城市一樣，“慢慢地在一股盲目的追尋中失去了自我，追求通性而放棄了特性”。他說，“一段時間里，臺中幾乎沒有文化建設，許多演出、展覽在臺灣巡回都跳過臺中。”

如何尋同和重塑“臺中文化”?胡志強的團隊首先以文化、經濟、活力創意等五大支柱進行建設，不僅建有容納8000余人的露天劇場，還邀請了“高音之王”帕瓦羅蒂等名人到當地演出。尤其2005年端午節明華園劇團表演的《白蛇傳》更是啟用當地消防部門，用高壓水龍頭制造“水漫金山”的效果，4.8萬座位的露天劇場里居然擠滿近10萬人。臺中爵士音樂節、中臺灣元宵燈會等定期或不定期舉行的文化活動，也讓臺中市吸引了島內外大批游客造訪。

與此同時，臺中市建筑業也在蛻變。當地建筑商看到胡志強打造藝文之都的決心，更開始講究建筑品味。臺中市成為各式創意建筑的聚集地。

“當初臺中要建國際棒球場，我從破土那一天就開始籌辦比賽。”胡志強的想法是，“如果等到球場落成再來籌辦比賽，就會變成蚊子館，所以臺中球場落成后，洲際杯、亞洲杯等大型球賽不斷，就連臺灣職棒要比賽都排不到時間。我也以此鼓勵公務人員，要提前設想，提早動作，勇于負責。”

“你曾說，文化是門好生意?”記者問。

“當然，文化城市的底蘊就要有文化創意，全球文化創意產值每天達300億美元，從星巴克到泰國菜，都是文創產業的具體表現，現在臺中市的太陽餅、春水堂茶飲也逐漸走上這條文化創意之路，讓消費者在消費時有成就感，就會產生利潤。臺中市就是走文化的路，帶動了經濟發展。現在全臺灣地方政府財政最穩健的就是臺中市；文化也帶動了臺中的國際化。2007年，世界領袖論壇協會在400多個城市的14項指標評比中，臺中市獲得藝術文化類城市的第一名。這是很不容易的。”

“臺中的這些成績，是怎么做到的?”

“其實很簡單，就是軟硬兼施，全力以赴。軟就是多辦活動；硬就是蓋建筑物，如蓋歌劇院、蓋棒球場、蓋圓滿戶外劇場。據說臺中的圓滿戶外劇場同前是亞洲最好的戶外劇場；洲際棒球場也是亞洲數一數二的球場。正在興建中的臺中大都會歌劇院，它的建筑設計和運作，可能不會比悉尼歌劇院差，落成啟用后，將成為臺灣的新地標。有人說，因為我做過外交工作，所以我有國際觀；因為我做過新聞工作，所以有文化視野，因而把臺中往文化跟國際方面推展。但是很多人都想不到，其實最重要的是市民的反應與支持，全體一致，并且也如愿帶動了經濟的發展。所以，我認為，這是諸多主觀、客觀因素碰在一起的共同結果。”

臺中定位“文化城市”之后，胡志強還有另一愿景。

“我覺得臺中市作為一個樞紐，應該發揮它應有的責任，就是你把兩個手打開，一邊是臺北，一邊是高雄，背后還有一個花蓮，我的夢想是有一天有一個隧道，可以在中央山脈里挖到東臺灣。有人說你神經，那個山那么高，我說你才神經，挖個山洞跟山高矮沒什么關系，如果這樣能做到，臺中就成了大家最方便的登陸臺灣的地點，現在臺灣進口很多外國車，大部分都到臺中港，因為它一部分到臺北，一部分到高雄，最方便。臺中辦個展覽和表演，是不是比臺北、高雄更方便?就連現在我辦元宵燈會，都有600多萬人來，平均臺灣每4個人當中有一個人來，

為什么?沖著我的文化臺中而來，倘若打通了隧道，那來的人就更多了。”

短短的幾年時間，臺中成功走上文化復興之路，講述這種變化，胡志強坦承，“我所領導和推崇的城市，應該是充滿創意與活力的地方。”

“市長如店長，要讓大家賺錢”

“今年底你將到任，離任時，期待市民怎樣的評價?”

“我期待這樣評價我：胡志強是一個對臺中市真的有貢獻的人，他改變了這個城市。傳奇型的市長!一個人可以用他所有的力量改變你的城市。”

“怎么理解或定位市長的角色?”

“市長如店長，當市長就像開個店而已，廣大的市民就是市政府的顧客。我常對市府同仁提倡以客為尊的服務觀念，希望來店的顧客，不管接洽任何事或消費與否，都能滿意地離開。店長要讓大家賺錢，要讓這個城市賺錢。”

或許與當了5年“新聞局長”的經歷有關，胡志強與記者的交流，拿捏自如，在他的眼里，一個稱職的市長，不僅要為自己的城市創造賺錢的機會，還要努力推銷自己的城市，要感動自己的市民，并與他們有良好的溝通。

看看他是如何推銷臺中市的。

曾有一段時間，臺中市集中宣傳即將到訪的一場歌劇演出，電視上反復播放這樣的片斷：身穿一襲黑色燕尾服，手捻一塊白色絲巾，一個有著濃密大胡子的胖子正演唱著著名曲目《我的太陽》。當人們沉醉在高音c調的震撼中時，“帕瓦羅蒂”漸漸轉過身來，只見濃密的胡須和鬢發之間居然駕著一副寬邊眼鏡，原來是令人噴飯的“胡志強版”高音之工。廣告片最后，“帕瓦羅蒂”身旁打出一行字幕，“噢，我的太陽……餅”，這是胡志強在推介臺中特產“太陽餅”。

胡志強也試圖讓更多大陸民眾了解臺中，“他們很多人可能是第一次聽到彰化、南投、臺中縣的名字。”3年前，他是第一個造防大陸的臺灣縣市首長，到北京參加世界市長大會，賣力推銷臺中。“我爭取機會來到北京，媒體訪問我，人們就知道了臺灣有個臺中，臺中市長叫胡志強。”有一天，他帶著太太在天安門散步，有路人向他打招呼，他沖人家笑笑，還從口袋里掏出“太陽餅”送給對方。

作為臺灣的票選市長，胡志強在盡力推銷自己城市的同時，也用言行感染自己的市民他向本刊記者談起兩件事。

一是臺中“文化種子”的概念：“我們在每五六十戶中選擇一個愛好文化的市民作為‘種子，專門散發文化信息，這讓市民對文化活動的參與感和成就感大大提高。現在臺中市已經有5000多個‘文化種子。”

二是2000年，擔任連戰競選班子總干書的胡志強經歷了一次慘痛的失敗，心懷強烈內疚感，他決定出走臺灣“政治中心”，回到他成長的地方——臺中市重新開始。剛開始參選市長，他的民調落后對手將近20％。他花了不少時間，一家家地走訪臺中市民，“敲每一扇可以敲的門，握每一雙可以握的手”，10個月的時間，以超過對手20％的選票當選。

他的付出換回了市民的尊敬和擁護，“他是個很清廉的市長，太太為人很好，低調不享特權，他的兒子、女兒也從來沒有什么不好的新聞、因此，民眾對他的印象非常好。”臺中商業總會理事長林山下道出眾多臺中市民的心聲。

胡志強說：“我有個市長信箱，上任的時候，一天就收200封信，一個月下來6000封。我告訴我的同仁，收到3天之內就要告訴對方，然后一個禮拜內要有處理意見。現在這些信一天變成了60封，我不但看這些信，看完了，我還給民眾打電話，每天大概花20分鐘到半個小時，打10個電話，與市民溝通。”

“從從政的角度，尤其在臺灣的社會制度的情景之下，如何看待與市民的直接互動?”記者問。

“我要講一句話，聽起來很八股，但是任何政治跟民眾越接近，就會感到越真實；所以我覺得位置不重要，心態和原則最重要。跟民眾越接近的人，我相信是滿足感越高也越快樂的人。當然，你做不好的時候，民眾也會告訴你，現在的民眾哪有那么客氣啊，他一定告訴你。”“另外，臺中市努力在做各種便民的服務，如戶政、地政、警政等內部或附屬機構，甚至臺中科學園區，都力求申辦手續的簡化。目前市府正在編印便民手冊，印好之后分發到家家戶戶，讓市民充分了解市政運作。”

“都說你是一個善于傾聽溝通的人?”

“我不敢講自己善于溝通，善于溝通不是自己決定的，溝通最重要的事是‘傾聽，我覺得溝通有三部曲：第一，先傾聽；第二，再從別人角度設想；第三，最后做符合民眾利益的決策。溝通不是聲音大就贏，做‘溝通的學生能讓自己更成熟。”

“離開政治，做個全職老公”

和臺灣其他政治人物不同，民眾眼中的胡志強，身上的人情味沖淡了不少政治色彩。在臺灣，他和太太邵曉鈴的故事被傳為佳話，他們是青梅竹馬的玩伴，“我們三四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的爸爸是警察，我的爸爸是軍人；大人們常串門，在一起打麻將，小孩子就湊在一起玩。”

2006年11月18日，發生在胡志強夫婦身上的遭遇，牽動了無數人的心。這天胡志強夫婦南下高雄，為國民黨市長候選人黃俊英助選。返回途中發生車禍，邵曉鈐生命危殆。

當時，被迫出現在記者面前的胡志強，談起妻子的情況忍不住淚如雨下。在場的記者原本準備了很多問題問他，后來卻變成大家一起喊“市長加油!市長加油!”記者會變成了祈禱會。

“在車禍發生兩個小時后，我得知太太可能會截去一只手。當時，我想，這對她來說一定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我必須要拿出更多的時間來陪她，我決定要辭職，”胡志強與本刊記者談及當時的情景，仍然感慨萬千，他說，“沒有想到的是，市民、市議會的議長和議員們給了我和夫人那么多溫暖的關懷，替我們祈福，這讓我非常感動。”

那段日子，在臺中，高速路上每隔一段就能看到路邊立著一個大廣告牌，上面畫著一只只色彩繽紛的紙鶴，寫著“曉鈴夫人，加油!”說起這些，胡志強很是動情，“市民對我這么好，我怎么能辭職。因為這種溫情，我決定要給自己一個挑戰，重回工作崗位。要把市政做得更好，也要做個更好的丈夫。這不是不可能的，我想可以兩全其美。”

瀕臨死亡的邵曉鈴最終生還。但那次車禍也影響了胡志強的人生，他決定在市長任滿后，結束自己前景光明的政治生涯。“既然我的妻子在車禍中失去了一只手臂，我就希望能還給她一個丈夫，全心地陪伴她。”

“這樣的決定，是不是不想將自己的遭遇變成政治的籌碼?”記者問道。

“有時候你會看到政治人物做什么都是為了選票，結果會讓選民傷心。我如果用這個悲劇事件來爭取選票，那很多當年寫信給我、寫卡片給我、送花給我的人心里會不會難過?”對于記者的提問，他實話實說，

“很多人都關切你是否真的離開政壇?是不是要叫臺中市民對這樣的結果要有心理準備?”

“我記得丘吉爾說過：‘酒店關門的時候，我就得走。我以前不懂，后來才曉得喝得半醉的人，最不喜歡酒店關門，也許享受權力的人最不喜歡說再見，但大家都要學習用快樂的心來做結束。我希望離開政治，是因為我覺得我夠了政治的事物不能夠自我堅持下去。我甚至后悔從政，因為錯過了孩子成長的時間，無法彌補。所以，目前我只有一個想法，卸任之后做個專職的老公，好好陪陪我太太。如果還有機會，也希望去學校教教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