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高管“天價”薪酬調查

羅科

國企高管薪酬，在全球金融危機下。已成為一個集體圖像。在幾年未漲工資甚至降薪的普通員工眼里，這個圖像成了一個靶子。

曹賓是山東海化集團的一位工人，在單位從事鹽化工工作已有12年了。雖然在2008年中國企業500強中海化集團被排在216位，但他仍感苦惱：從1999年到2007年的8年間，他的工資仍停滯在1200元多點。“周圍普通員工，平均起來也不會超過1500元。”

平安保險笨事長馬明暫2007年年薪即達2579萬元。圖為平安保險公司4月9日新聞發布會香港分會場。

“滯漲”的職工工資表

2008年9月，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的全資子公司中海石油煉化有限責任公司收購了海化集團。這使曹賓很高興了一陣子，當年公司將員工工資漲了10%，他覺得日子會越來越好了。但今年開春，剛漲了沒幾個月又全都下降了，而且比以前還少。更糟糕的是，由于金融危機影響，企業效益下滑，廠里從2008年12月18日開始安排工人分批輪崗，期間只發給生活費600元。

曹賓也沒能幸免去“輪崗”，于是他感慨地想起一些老職工經常提到的過去的好日子。

上世紀80年代初，山東海化工人的工資每個月能發40元左右，還有10多元的獎金，當時市場上大米是0.18元一斤，豬肉是0.45元左右。而那時一般公務員的工資每個月也只有30元左右，還沒有獎金。所以當時他們非常令人羨慕，許多家庭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進工廠做工人。

1985年后，勞動人事部實施新的國營大中型企業職工工資標準，企業逐步實行工資總額與經濟效益掛鉤，內部分配自主，開始實行職務等級工資制。“但那個時候廠長與職工工資差距也不會超過3～5倍，再說那個時候也實現了企業工資制度與機關、事業單位工資制度脫鉤，比機關事業單位還是有優勢。”曹賓說。

但后來國企又經歷了一次薪酬改革，把職工工資的一部分拿出來作為浮動，實行崗薪制度。雖說當年職工總體收入水平有大的提高，但是普通職工的收入卻比以前少了。用作浮動的那些錢慢慢向人力資本傾斜，最后結果是領導開始拿年薪。

1990年以后到現在，企業內部的工資差距開始6、7、8倍地擴大。“海化老總肖慶周1999年年薪是40萬元，但現在是已到了150萬元。而我們卻原地踏步了。”曹賓抱怨道。

今年3月份，由于輪崗，閑著沒事，曹賓和一幫同事根據《山東海化集團2009年度績效目標考核辦法》測算了一下自己海化分廠的廠長能拿多少工資，“結果發現廠長工資是職工的14倍！”

海化集團成為中海油的孫公司后，曹賓還增加了失落感。“與中海油子公司比較，海化待遇簡直就是墊底。”

曹賓一個同事的兒子小楊，2005年從石油大學畢業后去了中海油湛江分公司。那年，湛江分公司招了100名應屆生。小楊是在中海油海上采油平臺的機械部門工作，部門人員組成是一個主操、兩個中級工、一個初級。先開始的6個月實習生活，小楊每個月工資不到2000元。轉正初級崗位后工資變成了2800元（包括住房公積金、醫療保險，養老保險），另外每月的海貼是50元/天，還有年底領雙薪，2500元降溫費以及上萬元的年終獎金。這些一起加起來，小楊第一年的年薪是6萬元。

對于這個數字，小楊感覺還滿意。拿湛江市其他行業收入來看，他的收入已經不錯了，2008全年湛江市區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2361.61元，每個月1000元多一點。

小楊現在快要有主操的崗位了。而主操的工資是6000元。如果再過3年能成為監督，工資就能達到15萬元年薪。

然而小楊也還有自己的不滿。他從中海油總部人員那里了解到，分公司的員工收入不如總部的員工。中海油總部員工工資第一年稅前4400元，第二年稅前4900元，第三年稅前6000元，第四年稅前7000元。除此外，福利+獎金收入還超過每月工資收入。“你想想，我們實行28天一倒班制度，在海上要過連續28天的孤獨、噪音、危險生活。這工資掙得多辛苦。”

與高管差過百倍

相較市場化程度高的股份制銀行，中行等三大行主要負責人的年薪稍遜一籌。

差距還不僅這些。按照2008年中國海油年報，中海油集團董事長傅成玉的收入為1204.7萬元，日均4.5萬元。2007年，傅的收入是1130.2萬元。

如果與曹賓、小楊的年收入作比較的話，傅成玉的年收入分別高出曹賓約800倍、小楊約200倍。

除傅成玉外，中海油執行董事周守為、楊華、武廣齊去年的薪酬分別為898.4萬、744.1萬、543.3萬元，均較上年同比大增。這些數字對曹賓和小楊來說，也是天文數字。

相比之下，國內最賺錢的兩大能源企業——中國石油和中國石化高管的年薪卻都沒有突破百萬元。中石油副董事長兼總裁周吉平去年薪酬為51.5萬元，中石化公司總裁王天普薪酬是84.4萬元。

能源企業中，除去境外上市國企中海油外，薪酬最高的當數中國神華。2007年，該公司的16位高管年薪合計為2404萬元，平均每人150.25萬元。其中兩位副總裁郝貴和王金力的年薪均為304萬元。

在能源業高管高薪排名第三的是與中海油有兄弟關系的中海油服，共有6位高管年薪過百萬元。公司副董事長袁光宇的年薪為79.81萬元，但由于持有96.42萬股的可行權股票，年末市值為156.04萬元，這樣，其累計薪酬為235.85萬元，在能源類高管中薪酬排名第五。

能源企業平均薪酬的高位水準，難掩員工的收入差距。上海榮正投資咨詢有限公司副總經理何志聰表示，這些石油化工、港口高速公路的企業，因壟斷性強，外部競爭壓力小，所以對基本工資及底層員工工資調整的積極性并不高。

金融高管更領“風騷”

其實，能源行業高管拿的薪酬，與金融、房地產業比，還是“小巫見大巫”。

根據中國證券報數據中心統計，高管年薪排名前10位的基本是大型央企，更以金融企業為多，如中國平安、中國銀行、中國太保等。

榮正投資數據顯示，無論董事長、總經理，還是董秘、財務總監甚至獨立董事的薪酬，金融行業都在中國1500家上市公司前20名席位中占據一半有余。

中國人事科學院院長吳江介紹說，中國部分金融機構高管與普通基層職工的薪酬差距倍數已擴大到20-30倍，遠遠高于國外國企高管與普通員工的薪酬差距倍數。

北京德翰創業管理咨詢有限公司數據中心經理王伯巖介紹，特別是保險行業高層薪酬與底層薪酬差距過大，其基層業務人員大部分收入微薄，而高管收入非常驚人。

2008年3月，中國平安發布2007年度財務報告，披露了12名高管的薪酬。扣除捐贈與稅收，董事長馬明哲實際報酬2579.4萬元，較2006年大漲92.75%。

在西安平安保險做電話銷售業務員的何麗云告訴記者，她們銷售人員的工資是底薪加提成，而底薪一般是600至1200元左右，“要是沒拿到單子底薪也會沒有”。

以此計算，平安保險公司董事長馬明哲的的年薪與該公司最低年薪收入的職工相差千倍以上。

另外根據年報，中國平安總經理張子欣2008年年薪955萬元，副總經理梁家駒、JohnPearce、顧敏慎、吳岳翰的年薪分別為793.03萬、720.56萬、563.84萬、432.56萬元。其他，中國太平洋保險（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中國人壽等保險業巨頭高管也是年薪兩三百萬元。

為免眾怒，財政部網站4月9日發布通知，明確國有金融機構在清算2008年度高管人員薪酬時，按不高于2007年度薪酬的90%的原則確定。在此基礎上，2008年度業績下降的國有金融機構，高管人員薪酬再下調10%。

目前，金融業高管薪酬較高的分兩類，一類是“外腦”，例如深發展董事長紐曼在2008年獲得1598萬元年薪。對此，紐曼表示他的薪酬是基于國際水平。

部分地產國企高管的高薪成為社會輿論蜂議的焦點。

另一類則是市場化程度較高的股份制銀行高管，如招行、民生。民生銀行曾是去年造就富豪高管最多的上市銀行。根據去年年報披露，該行高管稅前薪酬在1000萬～2000萬元之間的有2人，600萬～1000萬元7人，100萬～500萬元3人，100萬元以下20人。

對此，財政部通知明確指出，對于2007年度高管人員薪酬明顯高于同業平均水平的如第一大股東為招商局的招商銀行和第一大股東為新希望投資有限公司的民生銀行，應主動加大調整力度，逐步縮小與同業平均水平的差距。

結果，2008年盡管民生銀行凈利潤增長24.47%，民生銀行高管薪酬較2007年整體下降15%。其中，董事長董文標領薪1136.6萬元，比上年減少612.02萬元，下降35%，執行董事，行長王浵世下降10%至904.15萬元，副行長邵平、梁玉堂等薪酬均下降至589.61萬元，其他高管也分別下降10%～15%。

招商銀行2008年年報顯示，招行業績升近四成，但行長馬蔚華2008年收入789.28萬元，與2007年的963萬元相比，下降了將近兩成。

但浦發銀行并沒照財政部限薪通知執行。與財政部通知同期發布的2008年度報告顯示，公司;爭利潤大增128%，結果董事會秘書沈思年薪383.6萬元，漲幅達到98.7%：職工監事楊紹紅500.3萬元，約兩倍于2007年薪酬，浦發年薪過百萬元的高管達到9位，遠超同行業水平。

相比之下，銀行業內，國有銀行或者地方政府影響較大的股份制銀行的高管收入稍低，普遍在100萬～300萬元之間。

據已經公布2008年年報的交行、中行、工行，建行等公司數據，其主要負責人年薪在150萬至180萬元之間，與2007年相比降幅均在10%以上。如2008年工商銀行凈利潤1112億元，較2007年同期增長35.2%。董事長姜建清稅前合計161萬元，行長楊凱生稅前153.5萬元，監事長趙林稅前合計84.3萬元，副行長張福榮與牛錫明分別為稅前合計138.1萬元，另如，華夏銀行2008年年報顯示，2008年業績與2007年持平，高管薪酬同比降低10%，其中董事長吳建和監事會主席成燕紅稅前年薪均為211萬元。

房地產年薪逆市反升

上海榮正投資咨詢公司統計數據顯示，拿高薪酬的高管數目，房地產業僅次干金融行業。2007年，金融業最高年薪平均值是排名第二的房地產業平均薪酬的9倍。但2008年已經縮小。

2008年，內外夾擊之下的中國房地產企業經營慘淡，平均利潤整體下滑，高管薪酬卻大多不降反升。

根據太和顧問調研的數據統計，2008年度房地產行業的薪酬整體增長13.8%，高于去年的10.3%，也高于前年的8.9%。

綜合已發布年報的A股30家上市房企2008年的高管薪酬，發現26家數據齊全的房企中，僅6家高管薪酬下降，3家持平，17家高管薪酬依然是上漲的，且平均漲幅達到163%。除在2007年創造了地產高管天價薪酬紀錄的萬科A大降58%外。國企背景的房地產巨頭高管則是紛紛漲薪。

2008年取代王石最高收入地產高管地位的是借殼ST幸福的華遠地產董事長任志強。年報顯示，任2007年的年薪約320萬元，并按《公司獎勵基金管理辦法》獲得約400多萬元的公司獎勵基金，其總薪酬達到774萬元。

與萬科的“民營”性質不同，華遠集團持有華遠地產49.52%的股權，為第一大股東。而華遠集團又100%受控于北京市西城區國資委。

名列房地產高管收入第二的是華發股份的董事長袁小波，2008年其年薪為723.74萬元。這家國企背景的珠海房地產“老大”，去年利潤增長81.61%，但高管薪酬總額卻增長了334.6%。華發另外3位董事局副主席也分別領到371.98萬元的高薪，所有高管的薪酬加起來達4107.9萬元，總額是2007年的4倍多。

保利地產董事長李彬海，去年的薪酬是182萬元，與前一年相當。

目前在5個收入最高的上市公司高管中，房地產業已占了兩名，分別是任志強和袁小波。而在2007年，上市公司最高年薪的前5名均來自金融業。

拉大收入分配差距

根據中國證券報信息數據中心的統計，2008年，上市高管薪酬共計39.73億元，同比增長5.73%：而1209家公司實現凈利潤6979.48億元，同比下降16.75%。而此前一年的上市公司高管薪酬已在2006年基礎上有過50%的年增幅。

何志聰認為，近年上市公司出現的高管天價薪酬，一方面是對上市公司業績井噴所帶來的巨大收益分配沒有監管經驗，另一方面2002年企業紛紛上市，特別是金融類企業借鑒了華爾街薪酬模式。實際上，大多數上市公司的業務和市場競爭主要來自國內，卻采用國際薪酬模式而沒有考慮國情和民意。

實際收入差距的拉大，進而影響了中國的基尼系數。中國社科院的研究數據顯示，1978年我國基尼系數為0.29（0.3以下表示分配很平等，0.3～0.4表示基本平等，超過0.4表示不平等），而現在已上升為0.473，已超過國際警戒線。

2004、2005年的時候，社會最關注的還是行業間的收入差距，之后最關注的是收入分配。中共中央黨校教授青連斌認為，雖然國企員工平均工資增長速度快于全國城鎮在崗職工的平均工資增速，但也正是這個平均數掩蓋了國企員工收入兩頭畸高畸低的矛盾。

美國普華永道對2008年上市公司公布的薪酬統計分析發現，高管與普通員工薪酬差距在12至14倍。普華永道人力資源咨詢部總監吳福民稱，這個倍數維持有5年左右了。

中國勞動學會薪酬專業委員會會長蘇海南說，現行的大中型國有企業薪酬制度是2002年制定的，當時確定的負責人薪酬與職工平均工資的比例是12倍。眼下這一比例有逐漸拉大之勢。

吳江評價，中國部分國企高管的薪酬高到了“不道德的程度”，而非國企高管薪酬也是達到混亂地步。

在日前國資委召開的分配管理工作會議上，國資委副主任邵寧表示。除了“中高層要低于凈利潤增長”外，2009年員工工資管理要實行新的原則，即集團總部員工工資增長應低于本企業職工平均工資的增長;低于社會平均工資的企業職工工資，可略高于企業效益增長。

中央黨校經濟學教授王東京認為，當下國企高管薪酬的癥結，并不在年薪的高低，而是年薪制度設計有缺陷。

目前，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正在牽頭制定國家層面的企業薪酬制度。人保部一位官員介紹，“順利的話，新制度七八月應能出臺，將會以國務院行政規章的形式頒布，重點在于確定我國國企高管薪酬制度的總體框架，以及薪酬水平的大體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