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德·達(dá)爾
一
畢克斯比夫婦住在紐約某處的一間小公寓里。畢克斯比先生是個牙醫(yī),收入一般。總是在每個星期五的下午,畢克斯比夫人就會到巴的摩爾去拜訪她的老姑媽。晚上她在姑媽那里住,第二天會準(zhǔn)時回到紐約為丈夫做晚餐。到現(xiàn)在為止,一切都還好。
但,事實(shí)是,這位姑媽不過是一個被稱為上校的紳士,而我們的女主角在巴的摩爾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陪伴這個無賴。
8年時間過去了。轉(zhuǎn)眼快到圣誕節(jié)了,這天,畢克斯比夫人站在車站等候回紐約的火車。
“上校吩咐我把這個交給您。”旁邊有個聲音對她說。
她轉(zhuǎn)身看到威金斯把一個大紙箱送到她的懷里。
“哎呀!”她大叫一聲,心情慌亂,“老天,這么大的紙箱!到底是什么,威金斯?有沒有口信?他沒有口信給我?”
“沒有。”馬夫說著走開了。
一上火車,畢克斯比夫人就把紙箱拿進(jìn)女洗手間,并鎖上了門。好興奮啊,來自上校的圣誕禮物!她開始解繩子。
“我的天,”她突然大聲叫道,“這不會是真的吧!”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貂皮。這是貂皮,對不對?對,當(dāng)然是貂皮。多漂亮的顏色啊!毛色幾乎是純黑的。
畢克斯比夫人撿起放在紙箱里的信封,取出上校的信:
有一次我聽你說你喜歡貂皮,就買了這件大衣給你。我真誠希望你收下它,把它當(dāng)做我們分別的禮物。出于私人理由,我不能再見你了。別了,祝你好運(yùn)。
她微笑著把信折好,想把它撕掉丟出窗外,但折信時卻注意到反面有字。
附注:告訴他們,這是你那慷慨的好姑媽送給你的圣誕禮物。
“這人一定是瘋了!”她大聲說,“莫德姑媽可沒有那么多錢。”但,如果不是莫德姑媽送的,又會是誰呢?
再過幾小時她就要到紐約了,然后再過10分鐘她就會到家,丈夫會在那里迎接她,但放棄這件大衣她又不甘心。
“我一定要得到這件大衣!”她大聲喊道,“我一定要得到這件大衣!我一定要得到這件大衣!”
兩個半小時之后,畢克斯比夫人下了火車,并快步走到出口處。她拎著紙箱,招手叫的士。
“司機(jī),”她說,“你知道附近有還在營業(yè)的當(dāng)鋪嗎?”
“第六大道上有很多。”他回答。
“那請你停在你看到的第一家鋪?zhàn)娱T口就好了。”她坐進(jìn)去,然后車子開動了。
不久,的士就停在一家當(dāng)鋪外面。“有什么事?”店主問,他從店后一黑暗處出現(xiàn)。
“噢,下午好。”畢克斯比夫人說。她開始解盒子上的繩子。
“你看我多傻!”畢克斯比夫人說,“我出門時忘帶錢包了,今天又是星期六,銀行都關(guān)門了,要星期一才開,而我過周末又需要錢。這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大衣,但我不多要,只想借點(diǎn)錢夠我用到星期一就行了。之后我會過來把它贖回去的。50美元如何?”
“我可以借你50美元。”
男子走到抽屜處,拿出一張當(dāng)票,放在柜臺上。
“名字?”他問。
“免寫。還有地址。”
她看見男子猶疑了一下,等待她的答復(fù)。
“您不想留下名字和地址,對不對?”
“能免則免,”畢克斯比夫人說,“這純屬私人理由。”
“那您最好不要把當(dāng)票弄丟了。”
“我不會弄丟的。”
“您知道任何人都可憑此票來贖回這件物品嗎?”
“是的,我知道。”
“只憑此票。”
“是的,我知道。”
“你要我怎么說明它?”
“不用說明,謝謝。沒那個必要,只記下我借了多少錢就可以了。”
“那就照您的意思辦。”男子說,“這是您的大衣。”
這時,畢克斯比夫人突然有一個不愉快的想法。“告訴我,”她說,“如果我的當(dāng)票上沒有物件說明,你怎么能保證你還給我的是大衣而不是別的東西呢?”
“這簿子上有記錄。”
“但我只有一個號碼。這么說,實(shí)際上,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給我任何舊東西,是這樣嗎?”
“你到底要不要說明?”男子問。
“不,”她說,“我相信你。”
男子在當(dāng)票上下兩部分的價格欄里寫下“50美元”,然后撕成兩半,將下半部分從柜臺上滑給畢克斯比夫人。他從夾克衫里面的口袋里拿出錢包,抽出5張10元紙幣。“月利息是百分之三。”他說。
“嗯,好的,謝謝你。你會好好照顧它,對吧?”
男子點(diǎn)點(diǎn)頭,但什么也沒說。
二
“親愛的,”她一面說著一面彎腰吻她的丈夫,“你想我嗎?”
西里爾·畢克斯比放下晚報,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經(jīng)6點(diǎn)過12分半了,”他說,“你遲到了一會兒,知道嗎?”
“我知道,都怪那可惡的火車。莫德姑媽像往常一樣向你問好。”說著,她坐在沙發(fā)里,將手提袋放在大腿上。她打開手提袋,取出一條手絹,做出要擤鼻涕的樣子。
“噢,看啊!”她望著當(dāng)票大聲說,“我忘了給你看!這是我剛才坐的士時撿到的。上面有個號碼,我還以為是彩票什么的,所以就撿起來了。”
她把那張棕色的小紙條拿給丈夫看。
“你知道這是什么?”他慢條斯理地問。
“不知道,親愛的。”
“這是一張當(dāng)票。”
“一張什么?”
“一張當(dāng)鋪的當(dāng)票。上面還有當(dāng)鋪的店名和地址。”
“噢,親愛的,我好失望。我還以為它是一張彩票呢。”
“沒有什么好失望的,”西里爾·畢克斯比說,“實(shí)際上,這還相當(dāng)有趣。”
“怎么個有趣法,親愛的?”
他開始解釋當(dāng)票是怎樣操作的,特別是一張不署名的當(dāng)票,任何持有者都有權(quán)去贖回。她耐心聽完他的話。
“你認(rèn)為值得贖回嗎?”她問。
“我覺得值得去找出它到底是什么東西。有沒有看到寫在這里的50美元這個數(shù)目?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不知道,親愛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說幾乎可以肯定這件東西價值不菲。”
“你的意思是它值50美元?”
“超過500……”
“500美元?”
“你不知道吧!”他說,“當(dāng)鋪給你的價錢是不會超過實(shí)際價值的十分之一的。”
“哎呀!我完全不知道。”
“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親愛的。現(xiàn)在,聽我說,既然上面沒有物主的名字和地址……”
“但至少說了它是誰的吧?”
“只字未提。人們常這么做。他們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曾去過當(dāng)鋪。他們?yōu)榇烁械叫邜u。”
“那么,你認(rèn)為我們可以收下它?”
“我們當(dāng)然可以收下它。它現(xiàn)在是我們的了。”
“噢,好有趣啊!”她大聲說,“我覺得好興奮啊,特別是當(dāng)我們不知道它是什么的時候。它可以是任何東西,對嗎,西里爾?任何東西!”
“親愛的,我不得而知,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我覺得它真讓人著迷!當(dāng)票給我,星期一一大早我就過去看個究竟!”
“我想這樣不好。我上班時順路去拿。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去呢?”
畢克斯比夫人本想說好,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可不想在丈夫面前被當(dāng)鋪老板當(dāng)做老顧客來招呼。
“不,”她緩慢地說,“我想我還是不要去。你想想看,我留在家里等不是更刺激嗎?”
“真有趣,”他一邊說,一邊把當(dāng)票放進(jìn)口袋里,“這是毫無疑問的。”
終于到了星期一早上。用完早餐后,畢克斯比夫人跟著丈夫走到門口,幫他穿上大衣。
“不要太辛苦,親愛的。”她說。
“不會,還好。”
“6點(diǎn)回家?”
“希望可以。”
“親愛的,”她說,“假如剛好是件好東西,你認(rèn)為我會喜歡它,那你一到辦公室就給我打電話好嗎?”
“如果你要我打,我會的。”
“你知道嗎,我有點(diǎn)希望它是一件適合你的東西。西里爾,我寧愿它更適合于你。”
“你真大方,親愛的。現(xiàn)在我得跑著去上班了。”
三
約莫一個小時后,電話鈴響了。
“我拿到了!”他說。
“真的!噢,西里爾,是什么?是什么好東西嗎?”
“好東西!”他大聲說,“真太好了!等你眼見為實(shí)!你會非常喜歡的!”
“親愛的,是什么?快告訴我!”
“你真走運(yùn),你真走運(yùn)。”
“那么,是給我的?”
“當(dāng)然是給你的。這世界上怎么會有人50美元就把它給當(dāng)了!那人肯定瘋了。”
“西里爾,不要吊我胃口,我受不了!”
“你看到了會瘋的。”
“是什么?”
“猜猜看。”
畢克斯比夫人猶豫了一下。小心,她告訴自己,現(xiàn)在,要非常小心。
“一條項(xiàng)鏈?”她說。
“錯。”
“一枚鉆戒?”
“我給你一點(diǎn)提示,是你可以穿戴的東西。”
“我可以穿戴的東西?你是說帽子?”
“不,不是帽子。”他笑著說。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西里爾,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
“因?yàn)槲蚁虢o你一個驚喜。今天晚上我會帶回家。”
“最好不要這樣!”她大聲說,“我現(xiàn)在就到你那里去拿!”
“我希望你不要這樣做。”
“那么我午餐時間去,好嗎?”
“我沒有午餐休息時間。好吧,你就1點(diǎn)半來,在我吃三明治的時候,拜拜。”
1點(diǎn)半,畢克斯比夫人準(zhǔn)時來到畢克斯比先生工作的地方,按響了門鈴。她丈夫身穿牙醫(yī)白大褂親自打開門。
“噢,西里爾,我好興奮啊!”
“應(yīng)該的。你多幸運(yùn)啊,知道嗎?”他帶她穿過通道來到醫(yī)療室。
“去吃午餐吧,普爾特尼小姐。”他對助理說。
等那女孩走后,他朝一個用來掛衣服的柜子走過去,站在它前面,用手指著:“它就在那里,”他說,“現(xiàn)在,閉上你的眼睛。”
畢克斯比夫人照吩咐去做,深呼吸,屏住氣。在接下來的沉靜中,她聽到他打開柜門。當(dāng)他從眾多掛件中抽出一件衣物,那衣物發(fā)出輕柔的窸窣聲。
“好了,你可以看了,貂皮,”他大聲說,“真正的貂皮!”
聽到這幾個魔力般的字眼,她迅速張開眼睛。就在同時,她傾身向前想一把將大衣抓在手里。可哪里有什么大衣,只有一條滑稽可笑的小貂皮圍巾在她丈夫手中吊著。
“飽飽眼福吧!”他說著,將圍巾在她面前揮舞了一下。
畢克斯比夫人用一只手捂住嘴,開始向后退。
“怎么了,親愛的?你不喜歡嗎?”他不再揮動圍巾,站在那里注視著她,等她說話。
“啊,沒有,”她舌頭打結(jié)了,“我……我……覺得它……它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讓你一時都喘不過氣來,是不是?”
“嗯,是的。”
“一流的品質(zhì),”他說,“色澤也好。你知道嗎,親愛的,如果在商店里買,我估計像這樣一條至少要花上幾百美元呢。”
“我不懷疑這一點(diǎn)。”
“來,”他說,“試一下。”他傾身把它圍在她的脖子上,然后退后欣賞。“真完美,它真適合你。不是每個人都有貂皮圍巾的,親愛的。”
“對,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出去逛街時最好把它留在家里,不然別人會以為我們是百萬富翁,買東西時收我們雙倍價錢。”
“我會記得的,西里爾。”
“我覺得你不會再要求圣誕節(jié)我送你什么了吧。50美元已經(jīng)超過我想花費(fèi)的了。”
他轉(zhuǎn)身去水盆那邊洗手。“你現(xiàn)在自己走吧,親愛的,去吃一頓美味的午餐。我本想送你出去,不過,還有一個病人在候診室等我。”
畢克斯比夫人走向大門。“我要去殺掉那當(dāng)鋪店主,”她對自己說,“我要把這條骯臟的圍巾扔到他臉上。如果他不把大衣還給我,我就殺了他。”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今晚會晚點(diǎn)回家?”西里爾·畢克斯比一邊說著,一邊還在洗手。
“哦,好的,拜拜。”畢克斯比夫人走出去,“砰”的一聲將門關(guān)在身后。
正在這時,普爾特尼小姐——那個秘書助理就在畢克斯比夫人去吃午餐的途中在走廊上與她擦身而過。
“今天天氣真好!”普爾特尼小姐經(jīng)過時說,臉上閃著笑容。
她步履輕快,周身彌漫著香水的氣息。她就像一個女王——身穿美麗的黑貂皮大衣——上校送給畢克斯比夫人的那件!
(凌 云摘自《英語廣場·美文》2009年1月—2月,李 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