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難念的家經

巴山

夜空中可以沒有明月，但動畫界絕對不能少了宮崎駿。他能令筆下枯燥的線條千變萬化，細膩地描述出親情。可與大兒子宮崎吾郎結下的“梁子”卻讓他一籌莫展。2008年，這位“失職”的父親推出了《懸崖上的金魚姬》，迎來了父子之間長達40年的破冰之旅……

父子不睦：都是動畫惹的禍

1967年1月21日，26歲的宮崎駿喜得貴子，他隨意取了個極沒想象力的名字——宮崎吾郎（宮崎家的兒子）。

宮崎駿當時根本無心逗弄懷中嬌兒，他記不清吾郎什么時候開始會叫“爸爸”，也不知道他的期末成績是A還是C。宮崎駿每周有6天是半夜才到家，妻子只得用筆畫了一張全家福給兒子。

一次，讀國小的宮崎吾郎帶著弟弟到父親的工作室，弟弟吵著要咸蛋超人和怪獸的圖卡。喊了好幾遍，宮崎駿才放下筆，扭頭說：“真拿你沒辦法！”他站起身，伸個懶腰。吾郎以為父親會走出門，到不遠的玩具店去，哪知父親捶了捶肩，又一屁股坐下來，拿起一張白紙，刷刷兩筆勾勒出一個怪獸圖案送給弟弟，然后繼續埋頭工作。弟弟上前揪著父親的衣角不干，宮崎駿吼道：“混賬，沒看見我忙嗎？”驚得兩個兒子愣怔良久，才哇地哭出來……

漸漸長大的宮崎吾郎，繼承了父親的天賦與性格。他細膩敏感，在繪畫方面無師自通。一次，父親撞見吾郎在作畫，大喝道：“誰讓你畫那些玩意兒的？”他反駁：“你不也在畫嗎？”父親鐵青著臉，甩手一巴掌：“多嘴！”吾郎沒有因此放棄，他依然在背地里倔強地涂抹著心中的夢。

高中畢業時，吾郎毫不猶豫地填報了漫畫學院，再次遭到父親的堅決反對。無奈之下，他略作退讓，選擇了與畫筆沾親帶故的園藝設計。

《地海傳說》：父子大玩無間道

2004年春天，宮崎駿的“御用”監制鈴木敏夫，讓科班出身的宮崎吾郎幫忙為《地海傳說》提供設計構想。吾郎簡潔立體的畫風，使得鈴木萬分驚訝，他極力鼓動吾郎出任導演。

《地海傳說》中少年王子反抗父親并逐漸成熟的故事，引燃了吾郎壓抑在心底的動畫情結，于是他一口應諾下來。

宮崎駿得知此事，無異于頭頂響起一個霹靂。他深知入行的兇險：“那可真不是人干的事！”還記得1990年，因理念不同，他與另一位大師押井守爭論，在媒體的煽風點火下，兩人斷交。惡言如劍，四面襲來，他一夜白頭。兒子要走父親的老路，這樣的激波暗流不知還要遭遇多少！可不善言辭的他，面對熟悉而陌生的兒子不知怎么開口，只能吹胡子瞪眼地發牢騷：“簡直亂來！干個顧問頂天了！”

終是拗不過兒子，宮崎駿親自飛往美國向《地海傳說》的作者解釋：“我年齡大了，精力不濟，請相信我兒子拍出來的東西，質量不會比我這個老家伙拍的更差！”護子之情溢于言表，宮崎吾郎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兒子挑大梁的戲，宮崎駿在人前堅持三不：“不多嘴”、“不動手”、“不多看”。私下里，看見兒子熱火朝天地跟人討論，宮崎駿就在一邊冷言冷語：“怎么沒完沒了啊？不能動動腦子嗎？”

幸好，是時宮崎駿忙于《哈爾的移動城堡》的制作，才沒有天天跑來給兒子“顏色”看。父子關系持續降溫，雖然同處一個屋檐下，但誰也不答理誰。2005年大年夜，宮崎吾郎母親的一通電話，才讓一年來形同陌路的父子倆勉強坐在一起。這次面對面，宮崎吾郎才知道，《地海傳說》是父親特別鐘愛的一部小說，為得到改編權，20年來父親費盡心思，結果卻被他橫刀奪愛了。宮崎吾郎第一次發現，父親那滿臉桀驁的胡子都是那么可親。

片子試映會上，不知何時，父親不聲不響地“駕到”了。放映完畢，父親遞給兒子一張字條，然后背著手默默地出去了。字條上寫著：“看得出來，你是用心在做！請繼續做下去。”大師這次無聲勝有聲的煽情之舉，把兒子感動得稀里嘩啦。

《地海傳說》成為年度票房冠軍，宮崎駿又改口狠批：“不過如此！不適合搞動畫！”兜了一個圈子，父親又回到了原來的觀點，這讓兒子十分不爽。父子關系，乍暖還寒。

父子相擁：遲來四十年的特殊道歉

年事漸長的宮崎駿，愈來愈想理清他跟吾郎之間“理還亂”的事兒，于是有了2008年的《懸崖上的金魚姬》。

該片講述一個叫宗介的男孩子，因缺少工作狂的父親的陪伴，常去海邊玩耍，幫助一個金魚公主變成人，自己也獲得成長的故事。孤獨的宗介正是宮崎吾郎兒時的寫照。為了打造好這部動畫，討厭電腦特技以及迪斯尼生產模式的宮崎駿事必躬親。吾郎心疼父親：“爸爸，我看可以采用3D制圖，省力氣！”大師發怒：“我不會向好萊塢投降！那樣的東西不夠真實！”結果，1小時40分鐘的片子，畫幅多達17萬張，每一個分鏡頭宮崎駿都“要親眼看看才放心”。

精雕細琢的片子從多方面探討了父子之間的隔膜和交流，一上映就好評如潮。許多人體會了溫暖的親情后，表示恨不得馬上就生個孩子。宮崎吾郎也動情地說：“走在街上都會緊張的父親，他天生的表達方式就是動畫了。真的謝謝他帶給我們這一部難得的好影片！”宮崎駿在自己生日那天道出了內心的真情：“吾郎君，我不讓你踏入此行，是因為你踏進來，就要面對無數攻擊。”“我準備好了，爸爸！”宮崎吾郎說，他看到父親笑了，接著說，“日本一直有子承父業的傳統，在我看來，和父親干同一行沒什么不好。”

第一次，父子倆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動畫。偶爾言及時下浮躁、充滿靡靡之音的動畫片，宮崎駿依然痛心疾首，怒形于色。“我真害怕他會被他的怒火焚毀。”宮崎吾郎不無擔憂地說。一天，他寬慰老父親：“爸爸，別拿老觀念來衡量現實啦！”宮崎駿立即回擊：“你懂什么，你先做好自己！”良久，又喃喃地說：“我想要拯救那些墮落的靈魂。”兒子握著父親的手，徹底原諒了他。

在宮崎駿喜怒無常的背后，隱藏著他飽經戰火、顛沛流離的苦難童年。他身上糾纏著戰爭與和平、工業文明與田園牧歌的沖突。他口口聲聲說為了不讓日本人陷入動畫情結難以自拔，他要退休，可是又不斷推出新作。對此，宮崎吾郎說：“父親不屬于某一個人。他內向，又渴望表達。盡管在作品中宣揚著熱情的生活，他的內心卻悲觀無比。他代表了一個時代！”

宮崎吾郎陪父親去寺里上香，神香一樣繚繞的歲月里，兩個男人的火氣沉淀了。原來，能和睦共處的男人，不光是兄弟，不只是爺孫，也可以是父子。為動畫費盡心血、常常幻想著一場洪流席卷一切、等待廢墟上冒出綠色嫩芽的大師，對他而言，最好的歸宿，是家！

（梁啟華摘自《遼寧青年》2009年第2期，宋德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