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上書驚動總理
2009年1月9日,萬眾矚目下,中國科學院院士、北京大學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教授徐光憲從胡錦濤總書記的手中接過2008年度國家最高科技獎獲獎證書。
作為化學家,他的科研成果使中國從稀土資源大國變成生產應用大國,成功改寫了國際稀土產業格局,被人們稱之為“稀土之父”;作為教育家,他撰寫的重要教材哺育了中國幾代化學工作者,僅在北大工作的學生中就涌現了3名院士、3名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如今這位年近9旬的老人,依然活躍在科研前沿,親赴邊遠礦區考察,為稀土資源優化利用而操勞。為了包頭、黃河的安全和可持續發展,徐光憲攜同他的老同事、老戰友兩次向國務院提出有關書面建議,兩次得到溫家寶總理的批示。
最近,筆者走近這位傳奇老人,89歲的徐老臉上掛著深潭流云般的笑容,一如北京高遠的天空,可誰知道他笑容背后有多少人生的波折和故事。
逆境中綻放的花朵
1920年11月7日,徐光憲出生在浙江紹興,自幼就在理科方面表現優異。然而因家道中落,國難又至,徐光憲輾轉求學,從杭州到寧波,甚至不得不在家中自學,最后他終于通過努力考入上海交大。
在上海孤島,徐光憲和他的同學們擠在簡陋的教室中解析艱澀的化學方程式,在實驗室中用殘留下來的儀器做實驗。1944年7月,徐光憲從交通大學化學系畢業,獲理學學士學位;1946年1月起被交通大學化學系聘為助教;同年4月18日,徐光憲與同班同學高小霞結為伉儷。1950年,就在徐光憲夫婦在美國攻讀各自的博士學位時,朝鮮戰爭爆發,高小霞放棄了在美繼續深造攻博的機會,沖破種種艱難險阻,毅然決然地和丈夫一起回國效力。徐光憲夫婦經好友唐赦慶(后任吉林大學校長)介紹,雙雙到北京大學化學系執教,一教就是一輩子。
八旬克服喪妻之痛
徐光憲有著傳奇的愛情:他和妻子高小霞同窗共讀;同年回國定居;同時當選全國政協委員、中科院學部委員,曾同時獲得國家自然科學獎……徐光憲和夫人高小霞“十同”的故事在高教界、科技界傳為美談。1998年,徐光憲與高小霞這對院士伉儷榮獲首屆“中華藍寶石婚佳侶獎”。
徐光憲曾夢想,夫妻倆能過一個金剛石婚,然而天不饒人。高小霞因腮腺癌住院治療時,已78歲高齡的徐光憲隔日就搭乘公交,花1個小時前往醫院照顧愛妻。談及妻子的故去,徐光憲眼圈發紅:“那時她的腮腺有問題,但一直認為是腮腺炎,耽誤了兩個月,后來查出是癌癥,已經轉移到肝……我一生中最滿意的,是和高小霞相濡以沫度過的52年;我最遺憾的,是沒有照顧好她,使她先我而去……”
高小霞離開后,徐光憲身心交瘁,追悼會上,他最后一次深情擁住高小霞,泣不成聲。他特意將愛妻名字銘刻在墓碑左邊(按照尊卑排位,應是男左女右),并向旁人解釋:“我尊敬她。”他常常獨坐在空蕩蕩的房間中,撫摸著老伴生前曾經用過的遺物。女兒和學生都擔心這位八旬老人將難以熬過這一關。然而在悲痛的背后,這位老人要用近80歲的心力開始學會一個人生活:“幸福和快樂是一種相對的感受。如果為失去一件事物而懊悔苦惱,那么,失去的就不僅是那件事物,還有心情、時間和健康。”
徐光憲開始振作起來。他奔波于城市之間,參加各種會議和學術研討;每天在圖書館看書、學習。在科學研究上,徐先生開始將目光轉向比以往的實驗研究更加深層的地方。
2005年,徐光憲再度獲得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他毫不猶豫地將100萬元的獎金全部托付北大化學學院分配,其中的60萬元專門設立“霞光”獎學金,每年資助8個努力學習又家境貧困的學生。“霞光”取自這對伉儷名字中的各一字,徐光憲特別強調這一獎學金的設立,是為了完成夫人的夙愿。
徐光憲的4個女兒中的3個都在國外有各自的家庭和事業。唯有大女兒徐紅因在云南生產建設兵團時精神受到刺激,于幾年前離家出走,至今音信全無。“作為父親,我始終覺得對不起她。”說到這里,臉上總掛著溫和笑容的老人不禁黯然神傷,眼角閃動著淚光。“所以,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困難和不開心的事。但是,我們還是應該盡量從快樂的方面去看。”很快地,老人的言語和神情恢復了快樂。
“金庸迷”的抽屜情結
小時候,徐光憲體弱多病常看中醫,不曾想這卻讓他收獲了健康之外的東西。“童年時我經常要去抓中藥,看到藥鋪的柜子上全是小抽屜,上面貼著藥名,一清二楚,非常方便。我就想,我以后腦袋里也要有這樣的抽屜,把學到的知識分類裝起來。”
“抽屜情結”讓徐光憲養成了分類的習慣。他家那些整齊排列的鐵柜子上面都貼著標簽,打開一看,里面從內到外整整齊齊地排放著資料,學科、標題一目了然。如今,徐光憲除了正在修訂再版的《量子化學》,還在編寫一本《知識的系統自然分類和新編碼法》。“我是受了中藥鋪抽屜的啟發,覺得我們的知識也應該做科學的系統分類,現在通用的幾種分類法,都有不足之處。”雖身為一名化學家,徐光憲卻對文理各學科均有涉獵,談起哲學、經濟學等學科來亦頭頭是道。他深有體會地說:“除了分類比較,還要注意文理融通的原則。比如牛頓第三定律,講的是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這與人際交往中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徐光憲對于新知識的汲取是一般年輕人難以望其項背的,使用電腦他是那一代老教授里第一批學會的,他給自己在學校BBS上的ID取名為“老頑童”。他每天要花大量時間上網,了解各種信息,并經常把有用的東西“打包”轉發給大家,連書信、論文和幻燈片都是他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敲進電腦的。老人打字并不快,他經常端坐電腦前一連幾小時敲擊鍵盤。他這樣評價自己:“如果把科學家分為幾類,有舉重若輕的,有舉輕若重的,那么我都不是,我屬于‘舉重若重’的一類。”
徐光憲笑著說:“我現在有做不完的工作,這說明社會還需要我,使我能體會到自己存在的價值,這是人生很大的安慰,我現在每天的有效工作時間在5個小時左右。以前我喜歡下圍棋,但下棋太費腦子,晚上下一盤棋就容易睡不著覺,影響第二天工作。就不下棋了,吃完晚飯后看看金庸的武俠小說,放松一下精神,書放下就能睡著。”他自稱是個不折不扣的“金庸迷”,并說自己還愛看《三國演義》與《紅樓夢》。
天氣好的時候,徐光憲會在藍旗營小區院士樓下的草坪旁邊散步半小時左右,他用散步代替交通工具,信步于辦公室與家之間,生活波瀾不驚,卻在一派平和中洋溢出生機與活力。老人自認沒有什么長壽的秘訣,能與世人分享的,只有久經歷練的樂觀與豁達:“我相信,人可以掌握自己的生命;快樂是一種相對的情緒,要有一個參考坐標系;快樂不快樂,就看你的坐標原點怎么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