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合之眾的獨裁
張曉波
《毀滅的種子——戰爭與革命中的國民黨中國(1937-1949)》
[美]易勞逸著 江蘇人民出版社
1950年2月,新中國成立之后僅4個月,參議員麥卡錫在演講中抨擊美國當局為共產黨人所操控,放棄了對國民黨的救援。對于共產主義的同情者,麥卡錫稱之為“叛國者”,這份名單包括政學兩界知名的205人,后縮減為85人。隨著冷戰的展開,麥卡錫主義成為美國學界的白色恐怖,包括美國著名的漢學家拉鐵摩爾和費正清等人,都受到了“叛國者”的誹謗。
而在“麥卡錫白色恐怖”中成長的一代史學家,最緊要的回答,則是國民黨為何在大陸潰敗。二戰后,潛心于明清史的魏斐德撰有《間諜王——戴笠與中國特工》,比戴笠為“中國的希姆萊”,比國民黨政權為法西斯:以清史知名的史景遷著有《追尋現代中國》和《毛澤東》,以人物傳記的方式,從側面肯定了中國走向共產主義革命的歷史邏輯。
與魏斐德和史景遷傳記寫作相較,易勞逸借重社會學成果,《毀滅的種子》是其大量批判國民黨的歷史著作中,頗具代表性的—本。
《毀滅的種子》開篇即論述云南與重慶在抗戰時期的中央—地方關系。云南軍閥的成因,自辛亥之后自有其武力系統。1927年國民黨北伐勝利之后,云南名義上受南京政府管轄,而實際上卻是獨立王國,包括貨幣發行、雙邊貿易、政府機構的用人乃至軍事管理,都政出云南軍閥龍云。抗戰爆發,民國政府西遷重慶,龍云表面上接受中央統戰,而背后卻襄助汪精衛出逃,拉攏羅隆基等自由派人士。以此撈取要挾重慶的更多政治資本,而中央政府則反攻云南,包括派遣特務、收回外貿主權、發行貨幣等,力圖侵蝕云南軍閥的勢力。
云南軍閥龍云和重慶中央政府的貌合神離,不是孤立的個案。國民黨的武力基礎起于北伐,依靠的是效忠于蔣介石的30萬中央軍(至抗戰時期中央軍規模),而5倍之上的則是“后娘養的”雜牌軍,這部分軍隊,或是收編自軍閥,或仍在軍閥之手如山西的閻錫山、云南的龍云。抗戰之際,中央軍常常做后備隊,而充當炮灰的則是地方軍。美援裝備、補給等,蔣介石一概撥付中央軍使用,地方軍則靠搶劫掠奪,關系緊張時,地方軍則反噬中央軍。以國共遼沈會戰為例,被派往東北的5萬云南地方軍最終倒向共產黨人,使東北的天平傾斜。美國觀察家和國民黨內高參都注意到,國共內戰期間,地方軍往往不放一槍一彈就直接向共產黨投降,更有甚者,是成建制的倒戈。國共內戰期間,5倍于中央軍的地方軍,實際上可以忽略不計在一些軍事觀察家眼中,這部分的軍九反成了中央軍的死敵。
軍事的失敗,肇因于北伐的不徹底,而政治的失敗,在易勞逸看來,則成于無可挽回的政治經濟的全面腐敗。
就高層政治而言,國民黨始終處在內部分裂、互相傾軋之中。蔣介石是國民黨名義上的總裁,但很難控制住黨派紛爭這一混亂起因于孫中山死后的各派紛爭蔣介石借此上臺,但根基并不穩固。1938年,蔣介石曾授意成立三民主義青年團。使其純化國民黨,但很快,三青團便發展到與國民黨爭權奪利的地步。1947年,蔣介石取消三青團,但直至國民黨退出大陸,派系混戰依然如故。
國民黨政權的政治基礎是占據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在抗戰期間,農村為政府提供了數以千萬計的兵員。從農村抓來的新兵,經過簡單培訓之后,被用繩子捆綁在一起送往前線。培訓粗暴、虐待新兵等,據保守統計死于非戰斗減員就達到了140萬。抓壯丁如此,收地租則更為兇暴,國民黨高級軍官在回顧國共內戰時也承認,戰爭失敗,與政府和百姓的分離密不可分。
二戰期間任中國戰區美軍司令的魏德邁對于蔣介石曾有如下見解,“委員長遠不能算是一個獨裁者,事實上僅僅是一幫烏合之眾的首領而已。他常常難以保證推行自己的命令”。這與易勞逸的看法不謀而合,國民黨在大陸的失敗,肇因于離心離德,失道寡助,一幫烏合之眾的獨裁,豈能長久維系?大廈將傾,只是時間上或遲或早而已,按照易勞逸的意見,即使美國去救,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更遑論麥卡錫的“拋棄中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