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麗萍

“看了電影《非誠勿擾》,看到人家北海道山清水秀的樣子,我感到壓力很大。”廣東省委書記汪洋說。的確,上至省委書記,下至我們老百姓,無不為影片中的美景震撼吸引:這樣發達的工業化程度,還能保持老祖宗留下來的青山綠水。
同樣是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中的印度貧民窟帶給人完全截然不同的震撼。露天堆積的垃圾、肆意橫流的廢水和排泄物、骯臟不堪的棚屋,人就像生活在一個龐大的垃圾場。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的品質、人類的文明和人的尊嚴,都被逼仄得蕩然無存了。
你,愿意生活在什么樣的環境中?“這不是由我們決定的”,很多人會這樣說。但其實,這又是一個可以選擇的答案。這次四川省城鄉環境綜合整治,就力圖要給出一個回答。這個答案,不僅需要政府的強力謀劃,亦需要我們每個公民共同勾勒;這個答案,不僅需要疾風暴雨的雷霆手段,亦需要滴水穿石的堅韌持久。
戰斗?戰役?從運動到機制的“轉段”
5月初,在四川城鄉環境綜合整治一個月的“攻堅戰”后,記者行走在一些縣區,大街小巷潔凈如新,不見了平日堵目煩心的牛皮癬,感覺前所未有的清爽悅目。
經年沉疴,一日便除盡;舊貌換新顏,不過幾個朝夕。中國制度的政治優勢和組織優勢、政府“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力,又一次得到了展示。“在中國,只要下了決心,政府想做什么,沒有什么做不了的。”一位市州領導在與記者交流時說。
“帚底狂飆從天落”,四川此次整治,迸發出驚濤駭浪般的沖擊力和行動力。全黨動員、全員參與,像一場戰役、或是運動,是許多地方干部對這次整治最初的直觀感受。一些地方黨政一把手親自帶頭掃大街、以身體力行為號召。這一作法雖然招來異議,但客觀地說,在現實的政治架構和運行規則下,不如此不足以顯示重視,不如此難以真正發動。
千難萬難,一把手重視就不難。書記帶頭掃大街,部門劃片包街道,機關干部當“街長、路長、片長”,成為地方環境整治的新模式。一把手重視,不僅是組織資源的聚集,同時也意味著財力的充足保障。在這次整治中,縣(區)安排的資金幾乎都是幾百萬元,多則上千萬元,記者采訪的一個國家級貧困縣,計劃投入也在百萬元以上。
在短期內迅速組織起大規模人力財力,以螻蟻式的高密度聚集的形態投入,這是政府歷來得心應手的治理模式,短期確見成效,長期如何為繼?不止一般干部群眾存有疑慮,包括一些地方上的領導也認為,地方工作千頭萬緒、任務繁重,“總不能老讓機關干部去掃大街吧!”
環境衛生工作不是速決戰而是持久戰。宜賓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向輝禮認為,如果運動不迅速“轉段”,從戰斗向戰役轉變,從運動到機制邁進,就容易產生疲態。他說,短期的勞師動眾很容易,長效、長久、常規則比較難。如果沒有機制制度規范,這次整治就可能失效或“流產”。
隨著個人的升遷去留人走政息,這是人治的弊端,但這并不意味著就無所作為。樂觀的是,通過集中整治“攻堅”,各地的環衛工作至少在基礎硬件上和隊伍建設上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更有一些地方領導在思考,如何利用短期的高壓態勢,壓出效果,壓出規矩,促使其規范化長期化。
根據過去一些地方的成功經驗,制度建設是必然的,方方面面的配套機制都需要跟上,如領導機制、投入機制、監督機制等等。不過,就現實而言,真正有效的制度并不需要繁文冗節,所謂“一招鮮,吃遍天”。經濟工作為何能常抓不懈?每一任領導為何都對GDP孜孜以求?因為有政績考核的硬指標。讓環境整治常態化,同樣只需這一招。向輝禮自信地說,宜賓“一面黃旗掃天下”,只要這面黃旗能長期傳下去,成為戴在領導干部頭上的“緊箍”,這項工作就會逐漸成為習慣動作。

衛生?環保?從面子到里子的“轉變”
“這次整治,重在觀念改變”,四川省紀委行政效能監察室主任李利華對記者說:“只有真正轉變了觀念,從外壓到內化,才能形成自覺。”
在一些干部腦中,環境整治只是做表面光鮮的文章。畢竟,就四川整體而言,還屬于不發達地區,財政吃緊,需要錢的地方還很多,投入那么多錢到大街上,值得嗎?許多干部曾經存有疑慮。
事實上,四川環境治理也非自今日始。創建文明城市、文明鄉鎮的工作多年來都在點上推進,成都、瀘州、攀枝花等大中城市的環境就很值得稱道。尤其非典之后,國人對公共環境和公共衛生的認識不斷深化,要求不斷提高。“環衛工作涉及千家萬戶,是現代政府公共管理和公共服務的一項重要內容,是不可推卸之責。”李利華說。
環境治理不是負擔,而是社會全面發展的必需之舉。在環境整治的過程中,這種理念正被越來越多的干部認同:環境是衡量一個地方發展和文明的標尺。放眼全國全世界,總的趨勢是,經濟社會越發展、文明越發達的地方,環境治理就越好。歐美、日本等發達國家,優美潔凈的環境讓人印象深刻。
在解決溫飽問題之后,環境衛生應該成為我們的新追求。歐洲一些國家歷史上也曾經污染得很厲害,英國倫敦就曾因嚴重污染被稱為“霧都”,是長期治理之后才有現在的景象。不過,正如汪洋所說,“我們對科學發展的認識比較早,制度比較先進,大家統一認識,步子就一定會比他們快!”
放在科學發展的視野中,這次的環境治理被賦予了更寬廣的視角和更深刻的內涵:城鄉一體化和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當前,環境整治也是一項切實改善民生環境的惠民工程。一些城鄉結合部和偏遠鄉鎮,歷來是環衛工作的死角,垃圾隨地、蚊蠅亂飛;而農村的環境衛生,也一直是盲區。這次整治,對城鄉居民生活質量改善來說,善莫大焉。
也正是放在科學發展的視野中,這次整治擯棄了以往搞創建、搞運動、偏重于“面子”的表層思維,步入環境保護的深層治理,科學規劃、統籌兼顧,從長計議。如將城鄉環境綜合治理與災后恢復重建緊密結合起來,從規劃開始,站在一個高起點上重建新家園,就是深謀遠慮、利在千秋。
屏山縣包括縣城在內的8個鄉鎮計劃移民搬遷,最初并沒有考慮環保一塊,正是通過這次整治,該縣才調整規劃,將垃圾處理、污水處理等設施與新址建設同規劃、同設計、同建設。從全省的普遍情況來看,環保基礎設施的建設和規劃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原本全省40%的縣都沒有污水處理廠,如今則是基本上是按“一縣一廠”進行規劃和建設。
但對地方政府來說,更棘手的在于處理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問題。省紀委督導組在暗訪中發現,一些地方沿河的小企業、小作坊,污水直接排到河里匯入長江,“像這樣的小廠,一年稅收頂多二三十萬,多幾個就把環境糟蹋了。這次整治的一個重點就是對樣的企業進行關停。” 李利華說。
顯然,不是所有的地方政府都愿意“痛下殺手”。歷來治污不盡、治污不絕的癥結,來自地方微妙卻現實的利益盤算。然而惡果已如預期而至。如川中一個縣,經濟發展得較好,一年財政兩三個億,但環境污染很厲害,幾個億都治理不回來。

污染型發展得不償失,而且只能在低水平低層次的圈子里打轉。試問,一個環境惡劣污染嚴重的地方,能招來真正的好企業大企業么?相應的一個例證是,江安縣陽春工業園區,作為四川省循環經濟試點工業園區,設置綠色門檻。當地一家大型化工企業,也因不合環保要求吃了“閉門羹”。園區的發展不但沒有因此受影響,反而因其高品位吸引了許多優質企業慕名而來,直指“百億工業園區”的目標。
政府?公眾?從行政到社會的“轉型”
這次整治中,最困擾之處是“錢”的問題。市場經濟體制下,除了動員機關干部可能是無償的外,其它方方面面都離不開錢。
投入巨資“攻堅”后,后繼的支出亦不可小視。“(環境整治)是個耗錢的活兒”。如保潔員隊伍的建設,就是一個長期性的投入。峨眉山市將保潔員設到村,一年就需上千萬元;經濟不算發達的長寧縣,也計劃在今明兩年再投入1200萬元進行治理。
對經濟比較發達的縣區來說,只要思路順了,這些錢在財政盤子里撥拉一下就可以出來。但對一些戴著貧困帽子的地方來說,就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尷尬。記者了解,一些貧困鄉鎮為了整治達標不惜舉債。除了寄希望于上級財政、專項資金外,一些地方也在探索多元化的投入機制。如盤活存量國有資產進行融資抵押,或采取BOT和BT模式引入社會資金等。
但這又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一名基層領導對記者坦言,這次整治中呈現“三熱三冷”,即上面熱、下面冷,黨政機關熱、企事業單位冷,城市熱、鄉村冷。而這種局面,與當前行政控制力強弱的圖譜分布是一致的。這就意味著,現在的整治是政府強力甚至一力主導的,群眾還沒有充分發動起來。
一些干部說,治理容易保持難。難就難在環境衛生不只是政府的事、干部的事,也不只是城管保潔員的事。我們每一個人都可能是環境的維護者,也可能是潛在的污染源。如果只是政府唱“獨角戲”,而不能實現全民參與的話,這項工作就不能取得真正的效果。
打個比方,五星級酒店一塵不染,有人說是因為隨時隨地有人保潔。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里面的人也都行為良好,不會亂吐痰亂扔紙屑。否則,再多的清潔工也會顧不過來。環境整治同樣如此。在必要的基礎設施投入后,應致力于實現從行政向全社會的轉型,樹立起愛清潔的社會風氣,培養起人們良好的行為習慣,方為長久之策。
這次一開始就注重宣傳輿論上的發動,一些地方電視臺的公開曝光也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震撼。但從面上來看,要讓廣大群眾的認識從“政府在抓這件事”轉到“從我抓起”,還有比較長的一段路要走。環境整治離不開政府,但不能由政府“包打天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行政行為適用指令的方式,社會行為要用社會的方式。“5.12”讓我們見識了中國公民力量的崛起,整治中宜賓、瀘州等一些地方積極組織志愿者參與,就是一個很好的方式。
記得上世紀80年代的時候,成都街面上的衛生也不是很好,當時專門有人逮隨地吐痰扔紙屑的人,逮到就罰款。現在則基本看不到這種情況,這就是文明的發展、習慣的養成,也是我們對環境治理保持樂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