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長二題

曾　平

李縣長

李縣長去水城出差，朋友非要招待一通。

我這人命賤，大魚大肉消受不起，吃了就拉肚子。再說，也不想讓朋友太破費。我剛把意思表達，朋友哈哈大笑，說他一個碼文字的，哪有本錢大吃大喝。朋友說，吃李縣長。

我有些不高興，朋友你不請我就算了，隨便吃點也可以理解，干嘛吃人家李縣長呢?朋友中不乏其人，請客，不想掏錢，就找一個老板或官員來做錢包。這樣的飯局讓人很不舒服。我斷然地拒絕朋友去吃什么李縣長。

朋友又是哈哈大笑，一邊拉我上車，一邊說，到了就知道了，吃了就知道了。

分明是一個賣羊肉湯鍋的去處。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濃香彌漫在空氣里，誘得人使著勁地吞咽起唾沫。朋友看我的樣子，得意地說，吃了你就知道了。

店堂整潔干凈。說食客如云—點也不過分，這—批客人剛剛離席，那一撥客人就緊跟著坐上來了：朋友說，要不是預(yù)定了座位，根本吃不上。

我倒坦然起來。這架勢，就是大排檔的水平。

滾燙的羊肉湯鍋立馬端送上來。朋友熱情地張羅著要我吃好。

吃了一陣子，也沒見李縣長出現(xiàn)。禁不住，疑問起來。

朋友再次哈哈大笑，說，現(xiàn)在吃的就是李縣長啊!

我更加納悶，猜想這水城的縣大老爺不知干了多少害人勾當(dāng)，竟被大家當(dāng)成羊肉湯鍋大吃起來。

朋友連連搖頭，說隨便到大街小巷上問問，談起李縣長，哪個不說是好官呢!朋友灌了一口酒，嘆著氣，說；我們李縣長，就是運氣不好，要不然，當(dāng)市長了。朋友就給我說李縣長的好處，修了哪幾條街，引了哪幾家企業(yè)，這幾家企業(yè)繳多少稅，解決了多少人就業(yè)。前幾年，水城半年發(fā)不出工資，現(xiàn)在，還把水泥路往鄉(xiāng)下修呢。朋友儼然組織部長的樣子，說，這樣的干部該不該當(dāng)市長?

偏偏朋友他們把這樣的好干部當(dāng)羊肉湯鍋吃起來。

喝著酒的朋友又是哈哈大笑，說，大家吃他，是看得起他!一桌子的水城朋友都說，就是就是朋友又說，不信，你出去問，保證他們也說是。

正說得我云里霧里，—個濃眉闊臉的壯漢推門進來給大家打招呼，挨著挨著敬煙。朋友們紛紛站起讓座，高叫著李縣長好!看那熱乎樣，那個李縣長，哪有一點縣長的樣子。

李縣長連連招呼大家吃好喝好，要大家不要這樣叫了，早不是大家的縣長了。

一桌子的水城朋友竟不依不饒，嚷著要灌李縣長的酒。李縣長也不客氣，端起酒杯競從我開始發(fā)起“點球”。

幾大杯白酒喝下來，才知道李縣長確實是水城的縣長。但李縣長現(xiàn)在不是水城的縣長，三年前是?，F(xiàn)在他是這家羊肉湯鍋店的主人。三年前，水城發(fā)生了一起特大事故，李縣長的職務(wù)就擼下來了。撤李縣長那天，縣政府黑壓壓的來了上萬名群眾，向上面的領(lǐng)導(dǎo)求情，要保下他們的李縣長，紀(jì)律面前，哪里保得下?還是李縣長哭著給群眾做工作，群眾才撤離了縣政府。據(jù)說，那天，李縣長只反復(fù)哭著說了一句話。李縣長說，我這頂官帽子。和那些人命比，算個啥啊!

朋友一邊喝著酒，一邊替李縣長鳴不平。喝高了的朋友說，關(guān)李縣長好多事啊，他管，管得過來?

倒是李縣長勸起朋友。李縣長說，感謝大家照顧，不說了，不說了，想想那五十多條人命，縣長那頂官帽子，算個啥啊!

很快，李縣長又忙著去別處張羅了。

李縣長經(jīng)營的羊肉湯鍋已經(jīng)成為水城的一道招牌。朋友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到了水城，不吃李縣長，就不算到了水城。

張縣長

張縣長肚子一陣陣地痛。好久了。一見酒，就痛。如果閃過嘔吐的念頭，就翻江倒海地痛。若不克制，囊中之物，頃刻間，就狂奔出來。

他不止一次兩次和客人賭酒。一瓶白酒，分在玻璃杯里，各端一杯，然后咕嚕嚕地一飲而盡。那的確有些豪氣干云，很多不好協(xié)調(diào)的事情，頃刻間就解決了。當(dāng)然，他會抽一個機會，去廁所。他往便池前一站，腦中閃過嘔吐的念頭，然后張開嘴。剛才跑進胃囊的那些酒水，頃刻間，又從嘴巴跑到廁所。完成這些只要三兩分鐘，他很快又折回，和客人談笑風(fēng)生，繼續(xù)豪氣干云地賭酒。

他能走到副縣長的崗位和他喝酒的本事不無關(guān)系。有幾個能做到吃了吐，吐了吃呢?

胃子一陣一陣地痛，并且一天比一天厲害。他就提議，能不能不喝?少喝?一個副縣長有多少酒席啊，有多少人等著他喝酒啊!覆水難收，哪能說不喝就不喝呢?上面來的客人答應(yīng)你?下面的部屬答應(yīng)你?同僚朋友答應(yīng)你?項目要不要?資金要不要?先進和選票要不要?友誼和關(guān)系要不要?

-他現(xiàn)在坐在縣城一個豪華的包間里。他剛一提議，立刻招來女士們先生們的強烈反對。張縣，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們?你們縣大康社會了?資金不要了項目我拿給某縣!

哪還敢造次。只好氣壯山河地拿過玻璃杯，高喊服務(wù)小姐，倒酒!倒?jié)M!

他一邊喊，胃子卻不爭氣地痛得厲害。只好用手緊緊地捂著肚子，神情十分痛苦?？上Ь葡系哪信灰啦火垼吆?，張縣，什么意思?在兄弟姐妹面前表演，還不曉得你?

臉上連痛苦的表情也不能有了。只好用炸碉堡打沖鋒的氣慨端起玻璃杯，高喊，兄弟姐妹們!干!

席間的男女，紛紛端起酒杯。氣氛融洽了好多。都說，張縣，這還差不多!

“咕嚕咕?！保槐拙葡露?，竟神清氣爽。他回過神，是礦泉水。抬頭，服務(wù)小姐手中分明握著酒瓶。

早有人高叫著要服務(wù)小姐倒酒。又有兩只玻璃杯被斟上。有人高叫著，張縣，我們干一杯!

喝就喝!一往無前的樣子，他端過酒杯，一飲而盡。叫好聲驟然響起。

用不著去廁所了。

他的豪氣竟然感染了女士們。女士們也高叫著倒酒。

自然不能拒絕。就在他端過酒杯的時候，一位嫵媚的女士竟然要和他喝交杯酒。氣氛一下子沸騰起來。這種時候，也不是一次兩次。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士端起他的酒杯。很快，女士花容失色，將玻璃杯“嘭”地砸在地上。女士不依不饒，什么意思?張縣，膽子不小，敢用礦泉水欺騙兄弟姐妹?

他哪里解釋得清楚。

倒是那位斟酒的服務(wù)小姐慌忙賠禮道歉。她埋著頭，像干了數(shù)不清的壞事。還沒審問，就交待了。服務(wù)小姐說，看見張縣長天天喝酒天天吐，怪難受的，就自作主張，灌了礦泉水。

大家全都起哄，要他老實交待，坦白從寬，和服務(wù)小姐倒底是何關(guān)系，關(guān)心到這樣的份上了。

他說，我妹子。

大家繼續(xù)起哄，說，你妹子?姓啥名誰啊?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她的名字叫善良。

本欄責(zé)編萬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