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布袋看男人

鮑爾吉·原野

男人結婚后，領媳婦回老家。一個月過后，臨走前，婆婆送給媳婦三個布袋。婆婆說：“平時你不要打開，如果你們有了爭執，生氣的時候打開看一下。”

媳婦回答：“媽，我和你的兒子永遠也不會發生爭執，不可能生氣。這三個布袋永遠也不會打開。”

婆婆一笑未言。

小兩口開始新生活，恩恩愛愛，媳婦把這三個布袋完全忘記了。

一次，他倆因為一件小事吵架，媳婦覺得丈夫小題大做，越勸他火越大。后來，丈夫竟摔起東西來，媳婦氣壞了。生氣過后，她找出婆婆送的布袋。一個布袋外面寫著：第一次吵架。里面用棉花包著一個塑膠奶嘴，紙條上寫著“這是他6個月大時用過的奶嘴”。

媳婦拿著這個舊奶嘴看了又看，仿佛看到丈夫6個月大的情形：穿著開襠褲，叼著奶嘴“咿咿呀呀”地擺手。她“撲哧”笑出聲來，聯想丈夫吵架的兇勁，越發覺得他可笑。媳婦是個聰慧的人，知道婆婆的用意，丈夫不過是個孩子。

是的，人雖然長大了，有時還會突然短暫回到兒童期，很幼稚不講道理。如果你拿他當孩子看待，一切迎刃而解。他會很快從兒童期走過來的，恢復成人角色。媳婦松了一口氣，暗自感謝婆婆。又想，另外兩個布袋裝的是什么呢？她想打開看看，但她沒有這樣做，她希望永遠不打開才好。

每當丈夫無端發火，媳婦就想起奶嘴，心里說“奶嘴孩子”，隨他青筋暴突。事情過后，丈夫自會賠禮道歉。

又一次，丈夫喝酒，整夜未歸。她說了幾句，丈夫又急又惱，她也急了：“你喝酒，怎么還有理？”惱怒之余，她打開第二個布袋，里面是一把木質手槍，紙條上寫著“他的玩具”。

媳婦翻來覆去拿著這把手槍看，悟到：在家里，他是丈夫；在社會上，他就是一個男人。像這把小木槍所喻示的那樣，童年的他拿這把槍比劃，顯示自己是個英雄。同樣，成年后的男人用酒精把自己偽裝成英雄。大部分男人都不是英雄，上不了戰場，但是，他們需要扮演這一角色。

媳婦釋然。婆婆告訴她丈夫的兩重角色：孩子和男人，之后，丈夫凡是在外面顯示男人氣的時候，她都一律支持，并勸他少飲多餐。丈夫欣欣然。

第三次，她和他因為另一個女人吵架。這個女人跟丈夫相熟，電話、短信之類甚多，令她很反感。他卻譏諷她太敏感，自尋煩惱。

她打開婆婆送給她的第三個布袋：棉花里包著一把剪子。

她腦袋“嗡”的一聲，難道婆婆讓他們分開？第一次吵架，和好；第二次吵架，和好；第三次再吵，剪斷塵緣，分開算了。媳婦想到這兒，哭了起來。

婆婆家很遠，媳婦請假去了一趟。到了那里，婆婆笑道：“是為剪子來的吧？”

媳婦臉紅了，說：“是的。”

婆婆說：“剪子用時是分，用過就合了。剪東西的時候不碰對方的鋒口，合在一起，彼此藏鋒。吵架不要緊，就像剪東西，剪去七七八八，但總要合上啊。你悟吧，剪刀的道理多著哩。”

婆婆說完，媳婦恍然大悟，緊緊地握住婆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