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的情書

韓　寒

這句話對于進入圍城的男人來說是對的，四十幾歲的年紀，整天對一個春光瀉了大半的老婆，怎么看都忍不住想叫一聲老婆婆，自然沒有激情奮筆疾書?；蛘吲既粚η閶D產生掛念，想寫一封情書，提筆才發現連“的地得”都忘了怎么用，開頭就一個“某某某”，興致便掃光了，于是不如打一個電話。

青年一代更是如此，這使偉大的愛情失去了很多樂趣。比如幾十年前，一對戀人分手后會把情書凄凄慘慘地還給對方，碰上分手得比較激烈的，互燒互撕情書，讓對方的情書化成灰燼或碎片以尋求心理上的發泄。而在當今，面對一大堆的電子郵件，撕又撕不到燒又燒不掉，砸了電腦又舍不得，使分手的意境平淡了許多。

所以高曉松說得不錯，不是某人已經過了寫情書的年紀，而是好像人類都過了寫情書的年代。君不知情書是非常重要的，貼身的口袋里常備一封戀人的情書，會備感貼心，沒事偷著看，會備感溫馨，甚至如廁的時候忘了帶草紙，會備感方便。所以呼吁全人類要寫情書。不過情書的藝術性比較強，寫好不容易，所以在此總結幾點注意事項，以饗有志寫情書者。

一、寫之前要去練字。因為大多數人相信字如其人，尤其是第一封情書對字的要求更高。如果字都寫得一副賊樣，那么人就別提了。必要的時候只能抄家伙，拿一把尺力求做到橫平豎直。

二、對對方的稱呼要注意。一般取對方姓名里最好聽的一個字后面加一個“兒”或前面加一個“小”，這樣會使對方倍感親切。但萬一對方父母一時糊涂，取的名字里幾個字個個都難聽，比如像牛春花之類，千萬不要叫對方“小?！被颉芭骸?，那樣給人的感覺就是你在放牛。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鎮靜，要取之形近，如稱人家“牽牛花”就不錯。記住一定要在對方的名字里做足文章，像剛才提到的牛春花，要贊美她首先要贊美春天的花朵，實在贊美膩了那贊美老黃牛也湊合著。旁人看了可能滿地撿雞皮疙瘩，但是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戀人里因為這個得糖尿病而死的。

三、正文要注意文筆優美。只要你能說得出莫名其妙的話，那你就是個詩人。成為詩人在戀愛里是很重要的。情書的開頭你大可以把自然風景謳歌一通，抒情抒到自己都吐了一地了—此時對方肯定一頭霧水—那你再突然筆鋒一轉，寫道“就像你的美麗的容顏”，對方定會為此感動，大呼浪漫。如果你實在浪漫不出來，或周遭風景實在無法讓你變成詩人—譬如你家在一個空氣污染嚴重的城市里的一個垃圾堆邊上，你就這么寫—朦朧如上帝的圣手/霧里云中灰蒙蒙/五顏六色的山石在感性的天空里向我們招手/啊/我的愛/多么想與你攜手攀上那座山。只要你不當真，那就讓別人當真去吧。

四、情書里不要承諾什么。電話里或約會時亂放衛星沒什么，反正死無對證，而白紙黑字人家是可以作為陳堂證供的。到時甲方變了心想逃時，乙方突然拿出一張連甲方自己都忘了是猴年馬月寫過的情書來，上面盡是諾言，像份合同似的，難免甲方自己也覺得汗顏。

五、這點應該是最最重要的，就是好不容易寫出的情書一定要留一個備份，同時最好對自己的情書里的要點反復背誦，對對方的情書里的箴言佳句牢記在心。約會時常像牧師念《圣經》一樣朗誦幾遍，對方就會覺得自己的情書引起了你極大的重視。反之，對方興致勃勃說起而你連自己寫過什么都不記得了，勢必大傷感情。有個備份的另外一個好處是如和對方吹了，有了新歡，寫情書的時候把備份抄一遍，可以免去你構思之苦。如果再加上一點兒舊情人的好詞佳句，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在這個時代里，留下一些情書補充一點兒記憶也是好的。情書可以真摯，可以虛構，可以文采飛揚，可以狗屁不通，可以現實得一塌糊涂，也可以浪漫得亂七八糟?？傊?，是用筆寫的就行。也許寫不寫情書結果都是散，但重拾起一種藝術，過程就是美麗的。